暮色如血浸染宫墙时,紫鹃捧来新煎的雪水茶,见姑娘眉间凝结着霜色,轻声道:“姑娘,太医们在椒房殿守了三日三夜了。”
话音未落,窗外忽起一阵怪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拍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贾府上下已乱作一团。王夫人攥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指节泛白。
王熙凤强撑着病体来回调度,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宝玉失魂落魄地在怡红院廊下徘徊,口中喃喃:“姐姐不会的,姐姐说好要带我们放风筝……”
只有贾母枯坐在太师椅上,浑浊的眼睛望着供在佛龛前的长明灯,灯芯爆开的火星溅落在供桌上,转瞬即逝。
黛玉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瓷盏与青石相触发出清越的声响。她望着摇曳的烛火,忽觉一阵心悸,素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自元妃晋封贤德妃那日起,她便觉得这荣华富贵如同镜花水月,如今这预感愈发强烈。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寂静中,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老祖宗!娘娘...娘娘薨了!”周瑞家的踉跄着扑进来,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未干。
贾母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念珠“哗啦”散落一地,在寂静的堂屋中炸开惊雷般的声响。
王夫人“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瘫倒在丫鬟怀中;王熙凤扶着门框,眼前一阵发黑;宝玉更是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一时间,哭声、唤人声、器物坠地声交织在一起。
黛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扶住窗框才勉强站稳。
她望着院中飘落的梧桐叶,恍惚看见元妃凤冠上的东珠在月光下闪烁,又想起那日省亲时,姐姐眼中藏不住的疲惫与哀伤。
原来这深宫高墙,终究是困住了一只向往自由的凤凰。
就在贾府沉浸在悲痛之中时,黛玉却在暗中筹划着一件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她深知,元妃之死绝非偶然,背后定有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
而贾府这些年与朝中各方势力往来的密档、书信,若是落入有心人之手,必将成为致贾家于死地的利刃。
次日清晨,黛玉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了众人的探望,只留紫鹃一人在房中。她从箱底取出一个檀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叠信笺。
这些都是她平日里留心收集的,有贾府与忠顺王府往来的书信,有元春从宫中传出的密信,还有些涉及朝中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
“紫鹃,你去打听一下,今日可有宫中的太监来贾府?”黛玉将匣子锁好,神色凝重地说道。
紫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姑娘的用意,“姑娘可是要……”
黛玉点点头,“元妃娘娘薨逝,宫中局势必然动荡。这些东西若是被有心人发现,贾府恐有灭顶之灾。我想托可靠之人将它们带出府去,妥善保管。”
紫鹃咬了咬嘴唇,“只是这可靠之人……”
“我听闻大明宫的李总管,为人谨慎,与娘娘也有些交情。若是能说动他……”黛玉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将匣子藏进被褥底下。
来的是鸳鸯,贾母身边最得力的丫鬟。
“林姑娘,老祖宗请您过去一趟。”鸳鸯见黛玉脸色苍白,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黛玉强打精神,“只是昨夜没睡好,不碍事。劳烦姐姐先回,我换件衣裳便来。”
待鸳鸯走后,黛玉迅速将匣子交给紫鹃,“你速去打听李总管的下落,务必在天黑前找到他。记住,此事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紫鹃郑重地点点头,将匣子贴身藏好,匆匆离去。黛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深知,自己这一举动不仅关乎贾府的命运,更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境。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在这大厦将倾之际,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给予她庇护的家族走向毁灭。
与此同时,贾府正厅中,贾母强撑着病体召集众人商议后事。
“元妃娘娘薨逝,这丧仪务必办得风光体面。只是这宫中的局势……”贾母说到此处,咳嗽不止,王夫人急忙上前轻拍她的后背。
“老太太放心,一切有我呢。”王熙凤强打精神说道,眼中却难掩疲惫与忧虑。她心里清楚,元妃之死对贾府来说,不啻于断了一根最粗的支柱。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如履薄冰了。
正当众人愁眉不展时,忽听下人来报:“大明宫李总管到!”
贾母等人急忙起身相迎。只见李总管身着素色锦袍,神情肃穆,手中捧着一个明黄的锦盒。
“老祖宗节哀,皇上念及贤德妃娘娘生前贤德,特赐金缕玉衣一袭,陪葬用度一应从厚。”
贾母颤巍巍地接过锦盒,老泪纵横,“多谢皇上隆恩。”
李总管将锦盒放下,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黛玉身上,微微一愣。
黛玉心下一动,她曾在元妃省亲时见过李总管,彼时他对自己便多有留意,如今这眼神,不知是福是祸。
待李总管宣读完圣旨,贾母留他用茶。席间,黛玉寻了个机会,悄声对紫鹃说了几句。
紫鹃会意,借着添茶的机会,将一张字条塞进李总管袖中。
李总管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却在告辞时,不着痕迹地对黛玉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贾府上下依旧忙忙碌碌。黛玉独坐房中,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心中忐忑不安。
子时刚过,忽听窗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紫鹃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李总管闪身而入。
“林姑娘,可知你这字条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李总管神色严峻,却并无怒意。
黛玉福了福身,“总管大人,我也是走投无路。元妃娘娘薨逝,贾府危在旦夕。这些密档若是落入奸人之手,不仅贾府满门,恐怕连大人您……”
李总管抬手打断她的话,“罢了罢了,念在娘娘的情分上,我便冒险一回。只是这些东西,你打算如何处置?”
黛玉从床底取出匣子,“还望总管大人将它们带出去,藏在隐秘之处。待风头过去,或许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李总管接过匣子,沉吟片刻,“我在西山有一处别院,十分隐秘。只是……”
他顿了顿,“林姑娘,此事一旦泄露,你我都将万劫不复。”
黛玉坚定地望着他,“我明白。若能保得贾府平安,黛玉虽死无憾。”
李总管叹了口气,将匣子收好,“好,我今夜便将东西带出宫去。姑娘自己也要小心,如今宫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送走李总管后,黛玉并未感到轻松。她深知,转移密档只是第一步,那些可能成为把柄的书信,必须尽快销毁。
第二日,她以整理诗书为由,将自己关在房中,将涉及贾府机密的书信一一投入火盆。
看着跳动的火苗将纸张吞噬,黛玉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书信,曾是贾府辉煌的见证,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大观园中姐妹们嬉笑玩耍的场景,看见元妃省亲时的盛景,而这一切,都将随着这场变故,化作泡影。
正当黛玉专注地销毁书信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她心中一惊,急忙将未烧尽的信纸踩灭,藏好。
“林姑娘!”王熙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急切。
黛玉强作镇定,打开房门,“二嫂嫂这是……”
王熙凤神色凝重,“宫里传来消息,有人弹劾贾府与北静王来往过密,意图不轨。皇上已下旨,明日便要派人来贾府查抄。”
黛玉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那这些东西……”她下意识地看向火盆。
王熙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已然明白,“姑娘做得对。只是如今……唉,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当夜,贾府上下如临大敌。贾母召集众人,将贵重物品分散藏好,却也知道,这些不过是徒劳。
天刚破晓,贾府朱漆大门便被官兵踹得震天响。
领头的千户手持圣旨,带着百人如狼似虎地涌入,雕花屏风在推搡间轰然倒地,翡翠摆件碎裂的脆响惊飞了廊下的画眉。
黛玉站在潇湘馆门口,看着满地狼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官兵们翻箱倒柜,锦缎被褥被掀得七零八落,字画古籍散落满地。
王夫人瘫坐在椅子上,口中念念有词;宝玉被两个侍卫架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被践踏的怡红院。
唯有贾母挺直脊背坐在正厅,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倔强。
“搜!仔细搜!”千户踢开博古架,青铜香炉滚落在地,“听说贾府藏着谋逆证据,定要掘地三尺!”
一队官兵闯入潇湘馆,刀剑碰在湘妃竹榻上发出刺耳声响。
紫鹃吓得脸色发白,黛玉却缓步上前,素白裙裾扫过满地狼藉:“官爷若是信不过,大可以把这屋子拆了。”
为首的兵卒盯着她单薄的身影狞笑,突然扯过案上诗稿,却见满纸皆是《葬花吟》《秋窗风雨夕》。
“哼,尽是些酸诗!”他扬手将诗稿抛向空中,雪白纸张如枯叶纷飞。
黛玉望着飘落的诗稿,心中暗暗庆幸——那些真正致命的密档,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西山别院中。
直到日头西斜,官兵们才骂骂咧咧地撤出贾府。除了抄走些金银细软,并未找到任何所谓的“谋逆证据”。
黛玉倚着门框,看着满地狼藉,忽然想起李总管临走时的叮嘱。这场风波,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前奏,而她与贾府的命运,仍如风中残烛,在黑暗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