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寻风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话,这非常不同寻常。
裴覆雪在卸去钗环妆容之后,看着仍然一脸沉默的月寻风,微微蹙了蹙眉头。他走了过去,轻声道:“怎么了?”
月寻风也没有瞒着裴覆雪的意思,托着下巴忽然沉思道:“我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感觉我师父有什么在瞒着我,而且不是什么小事。”
裴覆雪沉思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方向——
“也许是和你的身世有关,她知晓你对此肯定好奇心极重,但又不便和你说明白,干脆模棱两可带过去,暂时平息你的探究欲望。”
至于裴覆雪为什么这么清楚这手段……倒不如说,从前他就常常用这种方式混淆视听,并且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不过,这招对月寻风来说,明显不怎么好使。
来自山野的刀客有着玲珑的心肠,看似大大咧咧,实则一点就通,在某些事情上的敏锐度不比他们差,更别提还武艺高强……
当一个人物既有脑子又有武力的时候,那就不太好拿捏了。聪明人总是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准则,并不能轻易被人利用。
而私心说来……从他雪夜初见月寻风起,他就没怎么想过利用对方。
太鲜艳,太夺目了,宛若一簇永远不会熄灭的火,在冰天雪地里燎原着,给予他温暖,吸引着他靠近再靠近。
月寻风思索着他的话,半晌一抚掌,满脸笑意自在:
“算了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沉船了嘛,总有办法的。”
她丝毫不把那些情绪放心上,很自然地开口:“总之,明晚我会去一趟梅花林,按照我师父的性子,谈话时她不喜欢别人在场,你就在德音阁等我吧。”
“师父动起刀来,我不一定拦得住她。”
……这么一说晚来迟前辈好像什么洪水猛兽,不过其实……晚来迟的杀伤力,也可能比洪水猛兽更凶猛些。
毕竟是当世无敌的第一刀客,归隐山林之后依旧未尝败绩,虽不知她从前是和模样,但这已经能从侧面体现出她的冷冽锋锐。
对于月寻风而言,这样的师父感觉还是收敛过的……让她不禁想,在许多许多年前,那个正处于最锋芒毕露时刻的师父,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有多么张狂,多么冷锐,多么刺人,却又灿烈地让人挪不开眼,就像是高悬于天上的太阳。
对于那时的江湖人而言,晚来迟却是就是一轮永悬不坠的太阳。
月寻风思索着,却听见裴覆雪忽的开口:
“那我就去梅花林附近等你,一旦情况有变,我就会去找你。”
他那双清凌凌的眼就那么看着月寻风,柔和的,委屈的,似乎沾染了些薄薄的烟雾,无端让人心生怜爱。
“好!到时候你就去梅花林附近找个地儿等我,好覆雪,莫要蹙眉了……”
被裴覆雪一张脸哄得七荤八素的月寻风赶忙哄人,而裴覆雪在得到确切的承诺后,也自然而然收起了那副委屈神态,只盈盈望着月寻风,一副体贴包容的模样。
月寻风已经答应了让对方同去,那么要是出了什么事,也得以某些暗号为凭证,这样一旦情况有变,裴覆雪就赶忙进去帮月寻风。
敲定好了相关事宜,月寻风忽然想起了扶光,斟酌道:
“对了,扶光这事儿,也得和师父说说,兴许她老人家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准。”
月寻风忽然想到了这么一遭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毕竟师父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或许会对崔家的事情有些头绪。”月寻风这么说着,想着扶光的模样,心下忽然有些迟疑。
扶光身世扑朔迷离,还身中奇毒与诡异功法,这样的姑娘,过去显然不凡,那么师父她……真的会知道对方的身世吗?亦或者,哪怕师父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们呢?
“你不信任你师父?”
裴覆雪有些惊讶。
照他来看,月寻风只为了几句话,就千里迢迢从岭南一带来到京城,寻找她师父的蛛丝马迹。可如今她的诸多话语里,却明显表露出了许多对晚来迟的不信任。
“因为……我师父总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我。”
月寻风不否认这一点。
“很小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了,师父有什么大事在瞒着我。而我太弱小了,哪怕去询问,她也不会给出一个确切回答。”
说到这,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的我或许在其他人看来已是天下无敌,可在我师父看来,或许我仍是那个被她亲手养大的稚嫩孩童。”
“若要触及真相,必要直接用刀问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冷静的可怕。或许这么多年,她和晚来迟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的互相促进,又互相对抗,可在武学的讨论之后,她们也有着温暖的,互相依恋的亲情回忆。
“若问真相,无论亲缘,只问手中刀,只问命途远。”
月寻风总是这样的。
裴覆雪忽然叹了口气,旋即一如既往轻声细语:“无论如何,若是事有变,你就只管联系我,无论如何,我总会在的。”
月寻风扬了扬眉,抱着刀,笑意盈盈:
“莫要怕,和我师父打一架而已,哪家练刀不是这么过来的。”
“况且,我也未必会输。”
她足够年轻,也足够无畏。虽说打架总说年轻会缺少经验,可毕竟少年人,还是拥有着一些旁人不曾有的东西。
月寻风身上永远带着一往无前的少年意气,她从不退缩,从不害怕,遇山开山,遇海分海,无论前途如何险阻,有多少千沟万壑,她都不会退缩,更不会害怕。
“茫茫世中事,只问手中刀。”
她这么说着,看着刀光反射出的一双清凌凌的眼——那是一双无畏的,带着锋锐冷光的眼。
“你是一把刀。”
裴覆雪一如过去一般,那么轻那么冷地对月寻风说,话语却是十足十的笃定,
“你会赢的。”
“你是我见过的,最善于用刀的天才。”
这世上有多少天才?又有多少人敢妄称天才?可当裴覆雪第一次见到月寻风拔刀的那一刻,当雪亮刀芒划破夜空时,他就知晓了——面前的人,天生就是为刀而生的。
“也不一定打起来,不要担心。”
月寻风这么说了句,伸出手,轻轻把裴覆雪的一缕发撩到耳后,笑意张扬明烈,就像是一轮喷薄着光芒的朝阳,还未到灼人地步,但却已经足够温暖,足够勾人心弦。
裴覆雪知道这只是月寻风安慰自己的话语,可他足够信任对方,也不会在此刻给予对方压力。
于是,他只是微微侧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月寻风的掌心,温声道:
“平安归来。”
夜雪,流花,殷红的花瓣在雪色的衬托下更加夺人眼球。风起雪不停,明月高悬,清辉朗照此地。
此处是城东的梅花林,若按照城里那群王孙公子的说法,是给它安了个“绮梅林”疯风雅称号。不过在其他人看来,这只是一片梅花林,哪怕再怎么美丽,也只是一片梅花林,故而提起它来,也往往只是一句:
“城东那梅花林。”
而今夜,这灼艳的红梅林里,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身裹黑衣,似乎要融进暗夜,一个浑身绯色,灿烂热烈,似要比红梅夺目。
“你来了?”
晚来迟抱着刀,站的笔挺,恍若锋芒出鞘的利刃,凶光逼得人不敢直视。她依旧没去除伪装,影影绰绰的黑纱之下,令人瞧不清她的神色。
“师父知道的,我不是什么怯战之人。”
月寻风头上带的是雪色斗笠,是出门前,裴覆雪为了防止夜雪深重冻着她,让她特地披上的。
“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了,你就把这斗笠扔掉,不能影响你。”
这文绉绉的公子难得言简意赅了几句,说出来的话却让斗笠觉得冤枉无比。不过月寻风却颇受用,甚至觉得这样的裴覆雪还有几分可爱。
……陷于情爱的人或许就是如此?
晚来迟也不废话,在沉沉夜色之下,平和道:
“拔刀吧,寻风。”
月寻风一掀斗笠,跃跃欲试的兴奋就出现在她眼眸之中。她微微一扬脑袋,长刀一横,洒然无比:
“还请师父,不吝赐教!”
话音刚落,她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满林红梅被这带起的疾风搅的左晃右晃,乱红跌落不知几许。
“铮”——一声,有金铁相撞之声,晚来迟只是反手拔刀,就轻而易举接下了月寻风试探的一刀。
“是比起之前有进益不少,看来这一趟江湖行,你学到了很多。”
晚来迟这么说着,手下也没留情,弯腰卷起千堆雪,锋锐寒芒避也不避,直直刺向月寻风眼睛!!!
面对晚来迟这来势汹汹的一击,月寻风却像是在梦里进行过无数次演练一般,轻而易举折身闪过,旋即刀气一晃,削落了梅枝不知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