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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顽云泼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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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明知道按规矩他应该到刑堂受刑,由掌司亲手动刀,让众人都看着,引以为戒不敢再犯,为什么要动用私刑草草了结他?”

何殊尘不让分毫,强硬道:“他的命是从我手里救下来的,也合该还给我。”

“他是平宁府中人,主君也是,平宁府以令行禁止严律部下,身为主君,难道要肆意而为,打破这道规矩吗?鱼焱可以被轻饶,那今后该如何服众?难道身为主君的下属就可以逃脱重罚?死太便宜他了,如果背上谋害主君这样的罪名轻易就能解脱,今后不是谁都能豁出命去尝试?平宁府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主君怎么不知珍惜?”

“我本以为平宁府放心交给你,你可以担得起责任,原来主君还像从前一样,心中牵绊太多的人,注定要被这些牵绊拖累至死,这么多年的教训,你还不明白吗?”

何殊尘失神地望着自己紧握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应该是记得的,母亲告诉过他,善良加抚摩,豪强使慑服。

可是善良的人,活不下去。

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他很想向眼前的人倾诉,他已经无路可走,平宁府已经不是从前的平宁府了,有人将它变成了吃人的魔窟,它时常变得不可控,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隐藏着可怕的阴谋,自己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这种变化的背后到底指向了何方。

他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叫道:“姨母……”

然而刚起了这样的头,女人漠然的嗓音就打断了他:“你该叫我掌司大人,主君。”

何殊尘顿时如坠冰窟。

女人从台阶上走下来,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脸上是怜悯还是厌倦,她对着角落继续说:“主君的脑子不太清醒,来人,给他醒醒神。”

……

烧红的臂钏隔着衣袖按在皮肤上,那本该是华美的饰品,现在成了让人生不如死的刑具。灼痛钻进骨髓要生生撕开他,血立即就从已经平息的左臂流下来,他咬牙跪着,没有抽手也没有挪动一步。

只是在心里想,左臂的伤口又要迟迟不愈了。

他确实没骗顾晏钊。

昨夜他跪在刑堂,代鱼焱受了三鞭,伤口疼得厉害,一夜未闭眼。

马车上这段路程,是他这两日过得最平静的片刻,他不免觉得荒唐,在这个针锋相对的“敌人”面前,竟然能让自己毫无防备地休息一会,若是让檀樱知道,不知又该怎么大惊小怪一番。

车身颠簸让人昏昏欲睡,但到这时他却睡不着,想起了很多纷乱的往事。

那些尘封在心底的旧梦重见天日,叫嚣着让主人不得不分神去安抚住突兀逃窜出来的情绪。

“好了。”

头顶传来顾晏钊的低语。

何殊尘睁开了眼。

马车里没有铜镜,他看不见是哪一种好了,正踌躇间,顾晏钊拔出刀,立在他面前,昆吾的刀身雪白,映着自己疲惫的双眼和头顶的发髻。

竟然出奇地没有绾成奇怪的形状,配上那支玉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多谢。”

余光一撇,他没回头,看见刀身出现的一角青衫,想起上车前他叫人换了一身衣服,忍不住道:“二公子穿这样的浅色儒袍,也是别有风情。”

“是吗?”顾晏钊坐回原位,低头看了一眼,也道:“我还以为我粗人一个,一辈子也就穿穿短打武袍了。”

何殊尘微微笑道:“怎么会,二公子要穿武袍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俊雅。你若骑着马兜一圈,上京城里,不知多少名门贵女都要对你刮目相看。”

“这话听着不像夸我。”顾晏钊眼都不抬,“你二公子本来就英武不凡,哪用的着衣装?”

何殊尘跟他相对而坐,放下帘子,一时没接话。

顾晏钊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发间的那只重明鸟呢?”

“丢了。”

“丢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想要?”

“不是。”顾晏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只是听说那东西对有些人会很重要,那种贴身戴的东西,应该是父母或者很重要的长辈打给小孩子的,意义自然不同寻常。”

何殊尘叹了口气,没否认也不解释:“是啊。”

他不想过多地聊起自己,向外看了一眼,雨势转小,路面也宽了不少,岔开话题道:“车快到了,今日来的多半是符远的酒肉朋友,不要轻举妄动,要问话等我找借口支开符远,他不会拒绝,到时见机行事。”

“你怎么确定他不会拒绝跟你走?”

顾晏钊眼里闪着一丝不悦的光,抱臂轻倚在车壁:“你知道他是为你才办的诗会?”

他语气转变得快,何殊尘有些莫名,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我有我的考量。”

顾晏钊轻哼一声,也不说话了。

外面人声渐起,已经到了秋山别苑的院外,不少人聚在门口,盯着这辆盖顶破旧的马车,讨论声不加掩饰地传进车内两人耳中。

“这就是符四郎请来的那个琴师?”

“怎么还不下来?好大的架子。”

“爷倒要看看是什么样子,能让四郎大费周章地把咱们都叫来。”

何殊尘面沉如水,又检查了一遍顾晏钊的脸,确认他的伪装没有问题,笑道:“这里有不少人都见过你,只能委屈二公子换个扮相再做一回哑奴了。”

顾晏钊给自己易容的本事还说得过去,至少现在这张丑脸让人看着完全不会把他和府衙的武侯“周玘”联系在一起。

当然也不会把他和谁家的风流公子想到一起去。

眼睑下垂,下巴肥大,颧骨又深陷,活像被人揍扁了脸。

顾晏钊听了,凑到他脸边,勾了勾唇,肆意笑道:“‘主君’这张脸美得惊人,带着我这样丑的侍琴哑奴,走在一起实在是有碍瞻观。”

“那就不叫他们看罢。”

何殊尘推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银刻的面具,覆在面上,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他微抿的双唇,问他:“这样二公子满意了吗?”

看不见脸,那双唇近在眼前,似乎又很不妥,像在诱人攫取。

“尚可。”

顾晏钊矜持地一点头,待车停稳,取了油纸伞,率先揭开车帘,矮腰钻出了马车。

马车外,车夫放下轿凳,垂手站在一旁,雨水顺着他的蓑衣往下直流。

翘首以盼等在门口的几人满怀期待,都要抢着先看一眼人到底长什么样,谁料先下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丑八怪,登时被吓得连退几步。

挤在最前面的柳公子狼狈地踩了一脚水,弄湿了靴子和衣摆,又听到四下的低笑,不由觉得丢了面子,抓过为他打伞小厮耳语几句,冷笑一声。

柳家小厮冒雨跑近马车,犹豫着要动手,却被车边站着的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这男人实在太高了,虽然穿得像模像样,但面色相当不善,柳家小厮仰头从那张肌理纵横的丑脸上看出了一丝压迫和凶意,吓得缩了缩身子,猛力要挣脱出去。

抓着他的手像铁铐,扭得手腕发疼,身后还站在一排公子奴仆们观望,他被雨打得睁不开眼,疾声喝道:“放手。”

“先进去再说,不要起争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男人听到马车里那句轻声呵止,低头看了他一眼,慢慢松开了手。

柳家小厮得了轻饶,趁着他又看向马车里的人的空当,心头怨起,自作主张把公子吩咐的抱走轿凳加了一筹,飞起一脚将木凳踹翻在远处的泥地里,溅得脏水炸开一圈。

他办好了差事,忙溜回了自家公子身边,得了摸顶的奖励和柳公子的大笑。

众人一时都有惊愣,刚想提醒他这是符远看中的人,如此不给面子要遭人记恨,万一今日事成,人家飞上枝头变了凤凰,枕边风的威力可消受不起。

奈何柳公子不管这么多,他嚷嚷着:“不就是一个臭弹琴的,还能比得上我与四郎的交情?我先替四郎验验真假。”

话虽这么说,但没了轿凳,人若再想下车,那么高的车架,便只能一脚跌进泥水里,不弄脏了衣服,也得狼狈一阵。

谁让他不识好歹,来得迟,还要端着架子。

几人虽心里犯嘀咕,但都默不作声地等着看这出好戏。

柳家小厮也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那男人的脸色骤然变了,但他不以为意,一个低贱的奴仆而已,又能怎么样?

何殊尘揭开轿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滑稽场景,他松开手,在车盖下微微倾身,停了一下。

门前几人目不转睛,看着这个清瘦的青衣男人犹豫不前,都激起了兴趣。

他半张脸遮在银白面具下,在雨幕中迷蒙了神情,看不清到底是慌乱还是难堪,但却给人一种不染尘俗的疏冷之感。

何殊尘抬腿要走。

“别下来。”

顾晏钊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何殊尘不解地看着他。

顾晏钊说完这一句,把手中的伞塞进他手里,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撩起衣摆,低下头单膝跪在了雨里,支起右腿为他作梯。

那一瞬间,何殊尘突然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有武功,但别让他们看轻了你。

何殊尘握紧了伞,笑道:“好。”

顽云泼雨,天地自孤寂,人却不独行。

雨檐下众人瞠目结舌看着那个丑陋的奴仆跪下来,姿态如高昂的猛兽俯首臣服,随后主人撑伞踩着他健硕的大腿,如轻蝶落枝头,缓步走下车。

画面透着一股怪诞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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