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晃着行进,车轮碾过土地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周送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在里面待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时,才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他动了一下身子,上面传来搬动东西的声音,木板被打开,骤然出现的强光刺激得他眼睛都紧紧闭上,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
一个男人向他伸出了手,周送身子猛地颤动,似是想向后缩躲开他的手。
但他早被关得没了力气,那点挣扎在对方看来根本微不足道。
好在他没有要伤害周送的意思,只是把堵住他嘴的东西拿了出来,又解开了绑住他手脚的绳子。
对他的态度算不上恭敬也算不上厌恶,只平淡地说:“六殿下,得罪了,我们将军请您去做客。”
周送浑身被闷得汗津津的,冷风一吹,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扭了扭酸麻的手腕,只见上面已经被绳子勒出了红痕,想必脚腕也同样难逃一劫。
他缓缓从车中坐起来,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正常的马车,而这男人身边还带了许多乔装后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男人的手朝向另一辆马车的方向,是个邀请他移步的姿势,可周送根本不知他口中的将军是谁,而他们所做的“请”就更让周送嗤笑了。
试问,谁家请人见面是用绑架这种方式的?
周送对这群人毫无好感,然而他又不能轻举妄动,只好先问道:“你们将军是哪位?”
男人表情不变,“您去了就知道了。”
周送默然不语,从他这儿根本问不出什么,看来不去是不行了。
所幸他们看着没有要自己命的样子,周送还是在人的搀扶下小心下了菜车,转而上了另一辆车。
这辆车空间虽小,但车内东西一应俱全,能看出主人准备的不算怠慢。
周送的担忧减少了些,至少他现在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车内只有他一人,周送抿了口热茶,才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了些。
他不知道这群人要带他去哪里,不过这不妨碍他思索自己的处境,以及如何给贺止留下线索。
但很快,他的思绪又开始迟滞了。
脑袋昏昏沉沉,和被迷晕时的感觉很像,但这次他没有一下子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身体动不了,眼神也有些涣散。
他恍惚间看到一旁燃着的香炉,就知道里面的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怪不得那群人解开了绑着他的绳子,原来是根本不担心他会逃跑。
周送闭了闭眼。
可惜他现在就算知道也为时已晚,身上的力气像被吸走,他就连抬抬手都极为困难。
好困……好想睡……
昏沉的脑子只剩这么一种想法。
周送倚在车板上,头一歪,就彻底陷入了沉睡。
……
接下来的几天,周送清醒的时候很少,要么是醒来吃点东西,要么就是解决点其他问题。
毫无疑问,他被人严格看管,完全没有能单独行动的时候。
他的身子在宫中时已被贺止温养得有些起色,但这次经由多日奔波这么一折腾,周送隐隐感觉又要有发病的迹象。
他每次醒来,浑身都酸软无力,偏偏活动不了多久就又要赶路,吃的东西也算不上多好,仅能饱腹。
早被娇养惯了的身子时时发出抗议,周送的脸都因此小了一圈。
再次从昏迷中幽幽转醒,周送头脑发涨,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
意识渐渐回笼,身上的力气也逐渐恢复,周送就听到外面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六殿下,请您下车。”
周送低低应了一声,忍住体内不适,掩唇咳了几下。
众人只看到帘内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紧接着帘后出现了一张病恹恹的美人脸。
周送垂着眼,唇色因身上不适而有些发淡,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身上被养出来的矜贵气质。
举手投足间轻而慢,那张脸反而还给这气质中增添了一分脆弱,叫人看了只想着别把这金贵的陶瓷碰碎了才好。
周送下了车才抬眼打量起面前的地方。
只见木制的围栏打了尖刺,里面各处是扎起来的帐篷,不少身穿盔甲的士兵持着兵器巡视其中,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出一片冷冽。
周送顿住了——
他这是……来了军营?
他抿抿唇没有说话,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才跟着男人往军营里走。
或许是回了大本营,看守他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多,但周送被人带着走进去时,还是感受到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操练的士兵目不斜视,嘴里呼出震耳欲聋的口号声。
不过那些偷闲的士兵,看他经过后难免和身旁人讨论起来。
“诶,那是谁啊?瞧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儿,来咱们这儿干嘛?”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好像是……”
“六皇子!”
“对对,就是被送去北麓的那个。”
“嚯!被送到北麓还没死?没想到他看着羸弱,还挺顽强的!”
“那将军把他弄这儿来,难道是想保护他?”
“嗨!谁知道呢?”
……
周送没听到这些议论他的话,男人把他带到一个营帐后就退了出去,或许是回去复命了。
周送打量了一番自己被带到的地方,营帐不大,地上放着个暖炉,不远处是个铺着兽皮的床榻,旁边还有一套桌椅。
他在暖炉处烤了会儿火,才走到床上坐下,一挨上垫子的柔软,周送身体里的疲惫顿时倾泻而出,他真想现在就好好睡一觉。
不是在迷烟影响下的沉睡,而是自然的休息。
可惜他的愿望没能实现,因为营帐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周送顿时警觉起来,他紧紧盯着帘子,手也不自觉攥紧。
很快,帘子被人掀开,一个雄壮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向周送,脸上带了点微笑道:“六殿下,好久不见。”
周送看清来人的脸,好不容易才从记忆深处寻来这人的身份,迟疑道:“……袁将军?”
他脸上难掩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袁继笑了一声,而后才道:“难得殿下还记得我。”
他虽口称殿下,但言语举止并没有对周送的尊重,只见他大咧咧往周送对面一坐,毫不客气地兀自倒茶。
周送抿着唇,即使他是自己认识的人也不敢放松警惕。
忽地他像是想到什么,问道:“难不成……你就是那个请我来做客的将军?”
袁继吹了吹茶中热气,笑而不语。
周送这下确定了,好嘛,他担惊受怕一路,绑架他的居然是个南林的将军!
周送心头一阵郁结,但郁闷过后,他又开始疑惑了。
这人不在南林好好当差,绑架自己到军营来做什么?
周送看着他,沉沉问道:“你请我来想干什么?”
袁继把茶杯放下,鼓胀的盔甲里满是健壮肌肉,看起来就不是善茬。
“想必殿下也听闻了南林宫中的变故,陛下病得说不准哪天就撒手人寰,六殿下也是皇子,难道就不想为自己争取一番?”
周送听了这话一阵发愣。
他话里的意思太过明显,叫周送听了想不明白都难。
公然与皇子谈论有关继位之事,他也不怕被人说出去会掉脑袋!
周送冷哼一声,“我早已成了北麓质子,何谈为自己争取?”
更何况他在北麓待得好好的,谁要回去卷入那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宫斗中?
他惜命,还不想陪一个不熟的人一起死。
袁继见他不为所动也不生气,反正他“请”周送来也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同意。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袁某不才,手上还有些陛下给的兵权,若殿下不嫌弃,袁某必定竭尽所能,助殿下登上那至尊之位。”
“届时,殿下不要忘了袁某的功劳就好。”
他话说得好听,意思却尽是不容拒绝。
袁继看着他说完这话就起身告辞,周送坐在床上没动,等人走后心中越发愤愤不平。
真当他是傻子不成?助他登位?呵……鬼话连篇!
谁不知道他在宫中根本无所依仗,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是他去北麓当了质子。
现在南林一生乱,他就赶忙把自己弄来,美名其曰助他登位。
若是他真得了逞,到时皇宫到底是周送说了算还是他袁将军说了算,结果大家心知肚明。
说到底,不就是想把他当做一个傀儡,好实现他袁将军的“雄心壮志”吗?
自己不过是他不想落人口舌的名头罢了!
弄清了他的真实意图,周送气得胃都有些抽痛,他忙倒了杯热水压一压。
他现在身处狼窝,根本无力出逃,只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袁继的军营很大可能驻扎在南林边境,而贺止曾说过北麓边境有他的眼线。
所以现在周送最应该考虑的,就是怎么把消息递到北麓去。
他起身走到帘边,一掀开帘子,钻进来的冷风就呛得他一阵咳嗽。
两边的士兵不让他出去,周送只好又转身回了屋。
他盯着那燃得正旺,散发着熊熊热意的暖炉计上心头。
拿过桌上的茶往下一倒——
“噗呲……”
只见那烧得猩红的炭,顿时灭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