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饭后,两组人分拨行动。
分别前,张思明对着陈晏和他们挤眉弄眼以示感谢,许朝晞略带戏谑地和郑可笛告别,而郑可笛则眼含深意地调侃许朝晞。
她们彼此都在心里想着:冲吧!我的好闺蜜。
分开后,许朝晞拉着陈晏和往另一个方向走,留下郑可笛和张思明在原地。
郑可笛扭头:“那我们出发?”
张思明紧张得手心里起了薄薄的一层汗,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情,故作轻松地回答:“好啊,走吧。”
一开始,两人一起走的时候郑可笛并未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这样的场景和她平日里在学校里偶遇了同方向同路线的男同学没什么区别。
许是逛街游玩和在学校里直奔目的地的状态多少还是有些许不同,渐渐地,她不知为何,有了些不知所措的尴尬感。
她侧脸看了眼身旁的男生,和平日里四人一起出行时不一样,他也变得沉默了一些。
她想,难道他也有同样的感受,觉得两人略有尴尬?
但有什么好尴尬的呢?
平日里他们的交集也不算少了,一起去密室、一起逛展览、一起吃火锅……哦对,他还给她过过一个生日,她也给过他一份生日惊喜,甚至昨天他们还一起爬了山。
不管从哪个维度上来说,对于郑可笛这样一个很少和别人一起行动的人来说,他已经算是非常亲近的朋友了。
可以说,就大学的范围里而言,仅次于许朝晞。
她暗暗开导自己:肯定是错觉,不然说点什么打破现在沉寂的氛围吧!昨天爬山的时候,她和他也是因为聊天才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氛围。
于是,她张口:“嗯……不知道他俩进展怎么样了。”
另一旁,平日里无论什么场合都能滔滔不绝的张思明听到女孩率先发起了话题,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他本身就因为即将进行的告白而紧张着,没想到走着走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沉默的原因,两人之间的氛围越发焦灼,连游走于他们之间的空气都仿佛浸润了他的紧张。
要在平时,他肯定无所顾忌地打断这可怕的沉寂。
但此刻,他不知道是他心里有鬼的作祟还是真的安静到了尴尬的地步,竟不敢贸然开口,生怕自己异样的举动引起她的一些怀疑。
但越是这样,氛围越是紧张。
正当他想要破釜沉舟打断这种令人忐忑的状态时,郑可笛开口了。
谢天谢地,无论是什么,他肯定都把话给接上。
于是,他回答:“不知道,倒是也很想看看。”
听闻这句话的郑可笛停下脚步:“那我们要悄悄跟过去看看吗?”
在她心里,今日的行程原本是为了带他们三个人来玩才制定的,现在三个主角里,两位去了另一个地方,而剩余一位看起来也想去那个地方,所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当然,她也没想要破坏许朝晞的计划,所以她用了“悄悄”二字。
而此刻,张思明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说什么不好!说什么想看看!
想看什么啊想看!
再看别的小情侣,自己到手的姑娘就要飞了!不对,原本就还没到手呢!
他绞尽脑汁,挤出一个理由:“不太好吧!你看,万一咱们不够小心被发现了,许朝晞的浪漫计划被破坏,她肯定要生气的!”
在陈述这个理由的过程里,他又灵光乍现有了一个新的理由:“而且,你都做好计划了,他俩那是特殊情况无法享受,我总要享受一番,才不辜负你的精心准备呀!”
嗯,这个理由比上一个靠谱多了。
哪知郑可笛摆摆手表示:“这倒没关系,但你前面说的对,万一没藏好被发现,确实闯大祸了。”
没想到竟是前一个理由说服了她。
但不管,总之让事情按计划继续前进就是好的。
为了把这件事落瓷实,他赶忙走快了两步:“那我们快走吧!我也想看看你们的集市都是什么样的。”
郑可笛也快步跟上。
两人到达集市的时候正值午后,虽然阳光很晒,但集市的步行街上搭起了大大小小的篷子,所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炎热。
许是暑假的原因,集市上的人还是挺多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郑可笛怕和张思明走散,她让他拽住她的背包带子。
他倒也没扭捏,直接一把拽住,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挤进步行街里。
一路上,张思明大多落后于郑可笛半步的距离,这样既可以听清她给自己介绍这里的一些景点,同时也不至于并排走挤到她。
可以看得出来,为了这次导游的任务,她确实精心准备了许久,一路上碰到的一些古建筑的地方,她都可以说出一二来历。
在介绍步行街出口附近的一座穿插在街道里保护起来的房子时,他从侧后方看向她。
她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仍旧在认真的讲解。
他想,这么闪闪发光的笛子,只有他一个人看到,真好。
在这样的情感涌动的驱使下,他已然不在意自己原本的计划,什么黄昏的街道,什么公园的长椅,什么完美时刻,这些都没那么重要了。
就在当下、此刻,他想要她知道自己的心情。
他张了张嘴,在今日的行程里第一次打断了女孩说话:“笛子。”
郑可笛侧头:“怎么了?是不是这里很无聊不想听了?”
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张思明先是摇摇头,随即继续说:“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但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郑可笛也摇摇头:“没事没事,你先说。”
张思明深呼吸一口气,千辛万苦准备了许久的话就在嘴边,一个人在宾馆里反复练习的话就在嘴边,心里最最想要让她知道的话就在嘴边。
但说出口,却是漫长而艰难的路程。
他松开拉扯女孩背包带子的手,按压在自己的心口上。
在那里,“咚咚”“咚咚”,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就算是过去参加比赛也好,参加高考也好,他都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
在这样的时刻,他倒是想问问陈晏和,内敛如他,是如何把那句“喜欢”坦然说出口的。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才过了仅仅几秒。
他知道不能再等待下去,机会难得,一定要说出口。
他再次深呼吸一口气,张开嘴:“笛子,我……”
就在他这一狠心准备不顾一切往前冲一把的时刻,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你在干什么!”
紧接着,不等他做出反应,隔着步行街出口的行人栅栏外,一个成年男子抬着胳膊指着他和郑可笛,眼睛瞪大,眉头紧皱,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他被喝得一愣,刚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声里烟消云散,但还来不及生气,他皱巴着一张脸想:我看起来很像要欺负无辜少女的坏人吗?连路过的陌生人都看不下去要拔刀相助了吗?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旁边的女孩身体却已经紧绷起来,她板正着身体向前僵硬的挪动,张思明赶紧跟上她的脚步,他笑脸相迎,准备解释:“这位叔叔,你可能……”,后半句的“是误会了”还未说出口,他就听见旁边的女孩用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声音说:“爸,你怎么在这?”
爸?!
爸?!
爸?!
在心里连续回荡了三遍这个字眼,张思明才回过神来,刚才的措辞显然不再合适,他默默吞咽回肚,但笑脸并没有什么错误,他仍旧维持住刚才的表情,甚至更加热络了几分。
可仍旧不等他开口,郑可笛的父亲并未多看他几眼,而是紧紧盯着他自己的女儿,待她靠近出口,一把把她拽出来拽到自己身边,过程粗暴到没有注意郑可笛的腿敲在了错位的栅栏上。
“哎!”张思明注意到这一点,想提醒一下,“撞到了撞到了!”
但没想到,面前无论是郑可笛还是她的父亲,竟无人在意他的这句话。
郑可笛甚至都没有去揉揉自己被撞到的地方。
她只是拘谨地站在她父亲的面前。
张思明突然意识到氛围有些不对,他不敢再出声,只谨慎地站在他们一步开外的地方,即便这样,他还是闻到了郑可笛父亲身上飘来的酒味。
但这一次,他没敢再吭声,只看着父女两人。
郑可笛听到父亲的声音的那一刻,头皮发麻,待走进了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之后,心里咚咚作响。
怎么办?
张思明还在这里,但她知道,如果她对父亲视而不见的话,只会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没办法,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祈祷今日的父亲醉得更彻底一点,最好神志不清,无暇顾及她的情况。
但显然,情况并非如此,她一靠近,父亲就把她拽到面前来,严厉地询问:“你在这里干嘛?”
郑可笛只得回答:“我大学同学来宣城玩,我带他们参观一下。”
父亲向她身后看了一眼,只看到张思明一个人:“他们?我看只有一个人。”
郑可笛继续解释:“还有两个同学,他们今天下午有点别的安排,晚上会和我们碰面的。”
父亲眯起眼:“现在学会骗人了?”
郑可笛争辩:“没有!是真的。”
父亲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感受到郑可笛父亲频频看来的目光,张思明带着笑容挥了挥手,嘴里还说着:“叔叔好。”
他原本以为这样可以缓解一下他感受到的紧张氛围,哪知下一秒,他就看到这个被喊作“叔叔”的男人一巴掌落在郑可笛的脸上,随即又听到他含糊而愤怒的声音:“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会骗人了啊!”
郑可笛却仿佛对于这个景象已经习以为常,她没有再争辩,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听头顶男人喋喋不休的斥责:“给你交学费是你让你去读书赚钱的,不是让你去找男人的!”
身后的张思明对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他担心地看向前面的女孩。
女孩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他听到她小声的抗议:“没有。”
然而男人仿佛被她这句话激怒了,声音又提高了一些,质问回去:“你说什么?”
郑可笛抬起头,迎着父亲震怒的眼睛,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加油,正准备回答,却听到身后熟悉的男声传来:“叔叔您好,我是郑可笛的大学同学,我们今天三个人一起来宣城玩,听说她是宣城人,所以邀请她给我们带带路。”
也许是陌生人插话的原因,男人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但语气还是有所收敛:“少骗人!我跟你说,我们家里条件不好,供她读书是为了让她以后有出息能赚钱养家的,你少招惹她。”
这话说得难听。
郑可笛只觉得难堪。
刚刚挨打都没有哭的她,在此刻,眼里积蓄起了泪花,她第一次大声而清晰地反驳父亲:“他没有。”
父亲原本因张思明而压抑下去的怒气又“噌”地升起,他不再顾及另一人的存在,正要大发雷霆,却没想到,面前走来的男生打断了他:“我有。”
郑可笛猛地回头,惊讶地看向身后的男生。
张思明看过去,女孩的眼睛里含着泪花,被打的脸颊泛着红。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这样的行为是否正确,是否能为她争取一些喘息的空间,但他只能想到这样的方法。
他迎着这个看起来比他要健硕的男人走上前:“我有,其实这次来宣城确实是我组织的,叔叔,我喜欢上您女儿了,但在学校里,她心里都是读书赚钱,一点儿也没正眼看我。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么个主意,死皮赖脸到这边来玩,把她叫出来了。”
“她出于礼貌不得已才来接待我,而且我还叫了另外两个同学,如果她不愿意接待我们,她在学校里就会被排挤。”
郑可笛在旁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张思明已经走到她的身旁了,但与她不同,他平视着她的父亲:“叔叔,不好意思造成了您的误会。”
他想,他讲的句句属实,这份坦然的真诚,总能让眼前这位暴怒的男人相信一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