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敛谷完全转过身来,她微微眯着眼睛。
苏彤果仍旧一脸疑惑地打量着她。
纵敛谷压低了声音,她说:“苏小姐,您认错人了,我是有谷小姐的生活助理。”
“嗯?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应该跟着纵有谷早早过去吗?”苏彤果支着头。
“有谷姐这次没让我过去。但是你知道的,她老是丢三落四的,坐飞机连身份证都会忘拿,我得给她送过去。”纵敛谷的语气慢悠悠的,好像她深受纵有谷的刁蛮一样。
苏彤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啊。我今天也没事,需要我送你过去吗?”
苏彤果在她的工位上坐下,她的位置和纵有谷的相邻。
不过,苏彤果的工位上摆满了东西,甚至还在一旁摆了一个小小的置物架,几盆小小的绿植被整齐地摆在上面。
将一切都收纳得整整齐齐。
一看就知道,她享受着生活,享受着工作,尽情享受着生活里的一切。
这就是过去纵敛谷设想过无数遍的苏彤果正常的生活。
“我问要我送你过去吗?”
苏彤果又问了一遍,她的语气里的笑意不减,没有半分不耐烦。
“苏小姐这也太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过去的。”
纵敛谷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走了起来。
边角微微翘起的地毯让纵敛谷踉跄一下,直直摔在苏彤果的座位旁。
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物品从苏彤果桌上滚落,一旁的置物架也摇晃两下,最终摔落在地。
原先摆在桌上的保温杯叮叮咣咣地在地上弹了几下然后滚向远处。
“苏小姐抱歉,我没站稳,非常抱歉!我来帮您收拾吧。”纵敛谷慌乱地蹲下,手忙脚乱地把散乱在地上的零碎放到桌上。
“不用不用,你不是着急嘛,我自己捡起来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苏彤果扶起纵敛谷。
“你的语气和胡迎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不是在纵有谷手下工作都会变成这样啊。”
苏彤果自顾自笑了起来。
纵敛谷看着她,眼神里有些小心翼翼。
苏彤果笑了:“真没有多大事情,你走吧,快走快走。”
纵敛谷依旧在原地盯着她,眯起的眼睛里似乎有些疑惑。
苏彤果又摆了摆手:“你再不走,纵有谷就要骂你了。”
纵敛谷这才迈开脚步。
她压低了帽檐,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也分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叮——
电梯到了。
她眼看着电梯门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关上。
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才出现一个大大的笑容。
插在口袋里的手摸着口袋里的身份证,当然这不会是纵有谷的。
这是苏彤果的身份证。
拇指在薄薄的卡片上打转,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似乎是有些愧疚。
但歉疚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啊。
她现在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她需要一张证件让她去买车票。
苏彤果就不一样了,她还有别的东西可以证明她的身份,驾驶证、护照或者随便什么别的。再不济机场边上就有临时证件补办的地方。
再说了,苏彤果会遇到麻烦,这又关纵敛谷什么事?
高铁站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几经转车,纵敛谷花了好长时间才抵达高铁站。
她比对着苏彤果证件上的照片,她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又微微睁大眼,脸上挂起一个天真的笑。
她很擅长模仿,于是凭借着苏彤果的证件,她顺利买到了一张车票。
幸好纵有谷和苏彤果都还没有火到家喻户晓的程度。
纵敛谷暗自庆幸着,至于那一点愧疚,这早已烟消云散。
她忍不住哼起歌来,迈着大步进了站。
依着票,她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的座位靠着窗,转头可见低矮的草坪。
已是仲春,草长得茂盛,绿油油的一片。
望得出神,那一丝的歉疚又涌上她的心头。
“阿嚏——”
喷嚏声从身后传来。
纵敛谷没有犹豫,立马递上一包纸巾。
“太感谢了。”女生连连道谢。
“没事,应该的。”纵敛谷笑眯眯地说,“如果还需要的话也可以找我,我还有几包纸在身边。”
“真是太谢谢你了。”
道谢声再次落入纵敛谷的耳朵里,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果然,做了点好事就安心多了。
为什么要愧疚呢?
她纵敛谷是最善良的人了,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善良的人了。
“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善良的人了。”
这句话从电脑里传出,纵有谷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事情是这样的,当她抵达酒店时,她恰好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导演。
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纵有谷乱跑,导演一把叫住了纵有谷。
“小纵,这么巧。”导演洪亮的声音在酒店大堂回荡。
纵有谷呆在原地,导演小跑着过来,她颇有兴致地问纵有谷:“小纵,你想不想看看你表演最终的成品是什么样的?”
没等纵有谷回答,导演就冲她招了招手,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
笔记本电脑在桌上摊开,导演轻按空格键。
巨大的声音从笔记本内传出,久久回荡在整个大堂。
登记入住的旅客、站在大堂的工作人员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纵有谷的脸一下子涨红,她迅速低头,隔着纸巾,她戳了戳导演:“导演,我们回房间看不行吗?”
导演一脸义正言辞地甩开了她:“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两个去房间成什么样子?”
“那您把资料发给我就好了。”
“这怎么能外传!”导演的声音依旧洪亮。
纵有谷的头埋得更低了。
不过好在羞愧感立刻被自恋冲散。
她出场了。
或者说纵敛谷出场了。
那句台词就这么理直气壮低被喊了出来。
一个杀手口口声声说着善良,在面对警察、在面对多年好友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愧疚。
一个反派,一个可恶的反派。
纵有谷笑了,这完完全全就是她想要但是难以演绎出来的东西。
“你真的很天才,”导演突然转头,她直勾勾地看着纵有谷,“你看这里脸上的愕然,我都没想到可以这样。你总是让我很惊喜,虽然同时也让我有些头疼就是了。”
导演哈哈笑了起来,她的视线仍旧把纵有谷整个人笼罩。
纵有谷被灼热的视线烫伤,她有些慌乱地转头,她说:“是吗?就这么一场戏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不不不。”导演来劲了,她立马快进。
屏幕上的画面快速变化着。
电脑不再发出巨大的声音,是一个无声的长镜头。
纵有谷清楚地记得这场戏的内容。
这是她所扮演的角色第一次杀人并且将尸体扔进海里后的场景。
她沿着堤岸走着,风吹动了她的头发。
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恐,再慢慢平复。
又一阵风吹来,她脸上全然是畅快。
再走了两步,脸上又是迷茫与无趣,仿佛是下一次作案的伏笔。
纵有谷很认真地看着每一个画面,她不想错过自己的任何一个表情。
她总是这么喜欢注视自己。
“小纵,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拍的第一场戏。那天彤果由于行程原因还没正式进组,又加上天气原因,别的几场戏也难以开工。
于是只好把你的这场提前。”
酒店工作人员为她们端上了两杯茶水,导演伸手拿起水杯润了润嗓。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有些为难你。进组第一天就要拍一场单人戏,所有摄影设备都对准你、所有灯光都打在你身上,又没有台词,我真的很担心。
但是你做得很好,让所有人都惊讶。
我还记得当我们夸你的时候,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你本来就知道自己能做好一样。”
纵有谷低着头,她也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茶杯。
她并不渴,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手指就不断转着茶杯,茶杯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她看向导演,她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位中年女人。
导演姓何,叫何归,是个拿了大大小小不少奖项的导演。
已然拥有这么多成就的她依旧活跃于影视圈,依然喜欢尝试。
能获得她这么高的评价,饶是自恋惯了的纵有谷也有些动容。
“小纵,不过你还得改改自己的毛病啊,你只要一改掉,肯定能有更好的成绩的。”导演笑着拍了拍纵有谷的肩膀。
纵有谷笑了,肩上的触感让她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在福利院长大,鲜少被拥抱过。
于是她开始排斥别人的触碰,又加之一连串的事情,她将所有人驱赶出她的世界。
这一时刻,她突然想被拥抱。
她想念纵敛谷了,她想让纵敛谷张开双臂抱着自己。
她也想紧紧抱住纵敛谷。
“行了,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不要出什么岔子。”何归起身。
纵有谷也跟着起身,她迈出脚步想要回房间。
导演又叫住了她。
“我说话一向很准,你爱信不信吧,纵有谷你前途无量。”
导演转身就走。
只有纵有谷依旧呆站在原地。
她一遍遍默念着:
纵有谷,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