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敛谷沉默地跟着纵有谷回到了酒店房间。
咔嗒一声,房门被关上。
纵有谷转身,纵敛谷紧紧贴在她身前,冰冷的眼神牢牢锁定在纵有谷身上,仿佛纵有谷是她的猎物一般。
“你最好坦白所有事情。”纵敛谷的手指在纵有谷的脸上反反复复地摩挲着,在脸上留下浅浅的指甲印。
纵有谷抿了抿嘴,而后像是下定决心。
她上前抱住了纵敛谷。
双臂环着纵敛谷的腰,感受着对方紧实的肌肉与起伏的呼吸。
“为什么你没有早点出现。”
虽是问句,纵有谷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疑问的语气,反倒更像是指责。
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眼泪连着鼻涕全部用力地擦在纵敛谷的衣服上,一呼一吸之间都是纵敛谷的气味。
纵敛谷有些嫌弃地推开纵有谷,纵有谷却执着地擤完了最后一点鼻涕。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这套衣服贵,用我的衣服擤鼻涕和用钞票擤鼻涕没有区别了,而且晚上还有庆功宴呢。”
纵有谷又恢复了平时嬉皮笑脸的状态,她又补充道:“这酒店太高档了,我不敢用这里的餐巾纸,万一又额外收费怎么办?”
纵有谷抬头,她望着纵敛谷。双手顺着对方的手臂攀上了纵敛谷的肩膀。搭在肩膀上的手指一下下、得寸进尺地戳着纵敛谷的脸颊。
“你不是要我坦白嘛?我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呢?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如果我连对自己坦诚都做不到,那我也太可悲了。
不过这个故事很长,让我想想怎么说。”
“嗯……其实我也叫纵敛谷。”
……
十九年前,纵有谷来到了升亭福利院。
那时,纵有谷还不叫纵有谷。
她是纵敛谷。
升亭福利院位于偏远小县城,曾经也是重点扶持项目。
不过时过境迁,升亭县这座小县城被遗忘了,福利院自然也被遗忘了。
先前不断进行志愿服务的志愿者渐渐也少了,职工也不断离开这里。
后来整个福利院就剩下了院长一个人来管理,出于道德,她始终坚守在这里,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尽管院长不遗余力地倾泻着她的爱意,但是情感上的富足没能拯救这片因为物质匮乏而贫瘠的土地。
与所有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一样,纵有谷麻木又早熟。
福利院里有一台老式电视,四四方方的,笨重得很。
每天晚上都会放一些动画,小小的屏幕前堆满了小小的脑袋。
不过由于地处偏远,接收到的频道并不多,放的动画片也就那么几部。
时间久了,来看电视的孩子就不多了。
不过纵有谷依旧会每天都过去。
因为只有沉浸在电视里,能让她短暂忘掉飞扬的灰尘与渗水的屋顶。
与她一样依旧每天坐在电视机前的孩子是张引羊和张牧牧。
“敛谷你干什么?”张引羊大叫了一声,而后又知错一般立马捂住了嘴巴。
她立马压低了声音:“妈妈和我们说了,我们只能看这个频道,其他的频道是给大人看的。”
张牧牧一会看看纵有谷一会又看看张引羊,最后颇没有底气地小声附和:“就是就是。”
“哦。”纵有谷依旧趴在电视机的按钮前,切换过一个个频道。
电视屏幕忽闪忽闪,纵有谷的手停下。
她的眼睛全然黏在了电视剧主角上。
“她们的衣服感觉在发光诶。”张牧牧小声感慨。
“会比我们的衣服更舒服一些吗?”张引羊用脸颊蹭了蹭自己的衣袖。
“不知道啊——”纵有谷被张牧牧的怪叫打断。
“小羊、敛谷,她们在干什么呀!”张牧牧夸张地指着电视。
纵有谷顺着手指转头,她看见了屏幕上专心地啃着对方嘴唇的两位主角,嘴巴不断开开合合,像是饿极了的人在狼吞虎咽地嗦面条。
“好奇怪。”
“好恶心。”
“好恐怖。”
三人冷静地发出评论,而后继续支着头看电视。
“好无聊,”张引羊重新把电视切回动画片,眼睛眨了眨,语气里带了些谄媚,“敛谷姐姐,我有点饿了,我想吃东西了。”
纵有谷非常冷漠地说:“饿了就忍着,我们哪里有钱买鸡蛋。”
“我都看到了!你今天拿回来了好多呢,小牛也看到了是不是?”
张牧牧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时出摊用的。”
“敛谷骗人。”张引羊的语气很笃定,“小牛都看到了,你根本没有去出摊,你最近在偷东西!”
张牧牧闻言立马上手捂住张引羊的嘴,但是已经晚了。
纵有谷迅速转头,平静地打量着有些洋洋得意的张引羊。
“所以呢?”纵有谷问。
“我想吃鸡蛋饼。”张引羊说。
纵有谷笑了,她继续问:“还有呢?”
“我以后要跟着你一起去偷东西。”
纵有谷衡量一下,一个鸡蛋饼就能不被揭发,很赚。
她笑着答应:“鸡蛋饼可以,偷东西不行。”
“为什么?”
“你太笨了。”纵有谷毫不留情。
张牧牧也幸灾乐祸地重复,手指不断戳着张引羊的脸颊:“笨笨笨!”
张引羊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纵有谷没有听。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确认院长不在后,快速跑向了出摊小车。
熟练地打开煤气罐,铁板慢慢被加热。
笃——
鸡蛋壳在边缘轻敲碎裂。
“我也想当小偷。”张引羊嘀嘀咕咕。
纵有谷哼了一声,手上动作依旧没停。
笃——
又一个鸡蛋被敲开。
黄橙橙的蛋黄落在铁板上,而后蛋清变得浑浊。
“一人一个,不许多吃。”纵有谷说。
张引羊却将两个鸡蛋饼都抱在怀里。
“你抢回来。”纵有谷说。
张牧牧低着头,绞着手指。
“懦弱、没出息。”
纵有谷强硬地握住张牧牧的手腕,强迫张牧牧打张引羊。
“我不要了,我不吃。”张牧牧说。
“懦弱,没出息。”纵有谷再次重复。
她直起身体,重新给张牧牧重新摊了一个鸡蛋饼。
她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两个人,她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贪心得要命,你么又胆小得要死。”
“那你呢?”张引羊一边嚼着一边问,她笑得很开心,丝毫没有因为纵有谷的辱骂影响心情。
“我是完美的。”纵有谷哼了一声,拍拍袖子转身离开。
和这两个小屁孩不一样,她明天还要工作呢,要早点休息才行。
她得休息好,休息好才能工作好。
虽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工作。
但是赚得多呀。
纵有谷回了床铺,胡思乱想着,透过窗户,她能看到天上的明亮的星星。
她非常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希望明天一觉醒来,所有人的背包拉链都合不上。
凌晨四点,纵有谷准时地醒来。
蹑手蹑脚地起床。
当她打开房门时,张引羊和张牧牧却早已等在门口。
“我们想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们去我们就大哭。”张引羊一副无赖架势。
纵有谷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想要向前扑过来的两人。
她皱起眉毛。
如果三个小孩一起行动,目标太大了。
她有些生气地看着两人,她讨厌别人打乱她的计划。
或者说,她本来就讨厌别人,这样的行为让她更讨厌她们了。
她眯起眼,仿佛想起了什么。
前两天,她发现了小镇不远处有一个装修很好的房子。
但由于缺少人给她放风,她还没进去探过。
她看着蹦蹦跳跳的张引羊和有些局促的张牧牧,她笑了。
“行,那一起走吧。”
她打着去镇上卖鸡蛋饼的幌子,成功出门。
还多亏这段时间院长感冒没时间看她们,她们才能这么顺利出门。
四点钟,正好是太阳快要升起来的时候。
她们刚迈出大门的时候天还黑着,现在就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每走一步天就更明亮一些,好像在预示着这次行动一定会成功一样。
……
“所以呢?你们失败了?”纵敛谷抱着手臂靠在墙角。
“对啊,我们顺利翻进了那户人家的院子。刚松了一口气,想要继续往前的时候,一只大狗冲了出来。”
纵有谷向纵敛谷比划了一下:“站起来比我们还高呢。”
“所以?你抛下了她们?”纵敛谷问。
“当然不是……好吧,算是吧。”纵有谷转头看向窗外,“你知道的,在着急的情况下人会定住的。张引羊还好,她还能动两步,张牧牧她完全愣在原地了。
我只好拉着张引羊往外跑,后来就听见了张牧牧的哭声。”
“嗯,我看张引羊有些跛脚,这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那倒不是,那是后来她一蹶不振,只能进厂,在服装厂工作不小心出事故轧坏的。”纵有谷的声音很小。
“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
纵敛谷拍了拍肩膀上细小的灰尘,终于站直。
她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冷漠。
“有谷,我就叫纵有谷,就叫我纵有谷。”
“所以你这几年的怠惰沉寂就是出于愧疚吗?你是在等着她来报复你吗?”
纵敛谷将手心放在纵有谷头顶,纵有谷被迫仰起头。
“当然不是。”纵有谷的声音依旧很轻。
纵敛谷挑眉。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要处理好这一切再起飞。
已经快了。”
“需要我帮你吗?我和你说过的,我最擅长的就是杀人分尸、毁尸灭迹。”
纵有谷挣开桎梏,向前两步拉近了与纵敛谷之间的距离:“用不着。”
她环抱着面前与她相貌一模一样、有着她曾经名字的人。
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让她分不清究竟是谁身上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