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告诉我们你选择林岭晚这个角色的原因吗?或者和我们说说你对林岭晚这个角色的理解。”
纵有谷听见导演这么问。
纵有谷的眼睛看着导演身后的白墙,白墙在她的眼里变换。
洁白的墙壁变成了映衬在蓝天的白云,这是儿时的她见到的天空。
那时候的她和林岭晚是一样的,一样的不合群、一样的阴郁孤僻。
一边贪婪地学着知识,一边畅享着今后的生活。
久远的儿时记忆与前两日福利院所见重合。
纵有谷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笑眼弯弯:“请问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
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纵有谷从容地坐下,拇指在食指指骨上不断画圈。
“林岭晚……”纵有谷缓缓开口,“她的关键词是矛盾。”
闻言,原本低着头的导演与编剧抬起了头。
纵有谷四下环顾,她发现房间内所有的都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于是,她又满意地闭上了眼。
“公开的资料上写到,林岭晚为人阴郁,甚至从她的行为中可以窥见一些反社会的倾向来。但是另一方面来看,她在学业上又异常努力,成绩名列前茅。
所以我推测林岭晚的内心是矛盾的,她一方面想要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另一方面……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内心的迷惘就外化为行为上的残忍。”
放在钢笔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墨水在地上绽开。
“那你觉得,在完整的剧本中,林岭晚的故事会是什么样的?”
她听见编剧这么问她。
纵有谷睁眼,她的视线稳稳落在编剧身上。
她笑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窗外。她听见了三两声鸟鸣,枝头上已经不见多少花了,明明前两日花还开得很好。
“我不知道林岭晚具体的家庭背景、身份信息,但是我知道……这种矛盾会带来内心的挣扎,而这种挣扎会让她表现得极端又割裂。
比如……她常常会为自己的天赋而自满,对同龄人表现出遮掩不住的鄙夷不屑。
但是与此同时,内心的挣扎与不确定又导致了自我认识的缺失,这可能会导致她对自己的厌弃,也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陷入难以自拔的自卑……”
纵有谷说得很慢也很轻,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轻飘飘的声音在房间流转,而后在每个人的心里变得有分量。
“所以我猜测,在剧中,有关林岭晚的剧情应该是围绕她内心的挣扎矛盾展开的。可能会与主角于雨来就这个问题上有争论。”
话毕,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纵有谷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吐气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突兀。正是这一声叹气,把所有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纵有谷笑了,她的嘴大大咧开。
她对这个角色势在必得。
说过了,她会让林岭晚活过来的。
编剧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笔,用纸巾擦拭着笔杆上的墨水。
她的眉毛皱得很紧,像是心事重重。
“你分析得很好……完完全全就是我想表达的。这个角色就是为了探讨人行于世,如何自处又如何自渡的问题。
但是……没什么……
你对角色把握得很准确,你将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也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
钢笔分叉的笔尖在洁白的纸巾上蹭着,甫一接触纸巾,墨水就迅速攀上,侵染着洁白的纸巾。
编剧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但是?但是什么?”纵有谷问。
纵有谷皱起了眉毛。
苏彤果歉疚的表情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而后她又想起了站在苏彤果身旁的廖青禾。
抬头,她眼前的是一脸纠结的编剧。
林岭晚、苏彤果、廖青禾……
纵有谷的眸子里笼上一层阴霾,不过她还是笑。
笑里带着鄙夷不屑与嘲讽。
有依仗的人就是那么愚蠢,永远都在走着捷径。
但是有捷径又怎么样,纵有谷未必不能追上她们。
捷径让人愚蠢、掉以轻心,总有一天纵有谷会赶上她们的。
她会和纵敛谷一起,走向那个最高处。
但是现在,不爽与愤怒在纵有谷心头盘旋。一颗带着毛刺的心因此不断涨大,连带着五脏六腑都难受了起来,一呼一吸变得沉重。
纵有谷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板碰撞,又是咚咚响。
她微笑着,这是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可以给我一个片段试演吗?试镜试镜,光说可不行,只有演了才能知道我到底适不适合这个角色吧,不是吗?”
纵有谷的眼神坚定,温和的语气也有了些不容辩驳的意味。
编剧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导演,导演笑了。
“当然,每个人都有演的机会,这是公平的。”
编剧附和着点头。
“接下来,我会给你口述一个场景,你要表演出来。不过有一个要求,你不能说一句台词。”
纵有谷认真地点点头。
“假设你现在是一名学生,你成绩优异,”导演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你在天台发现了打算结束生命的同学,你没能成功救她。不过,等你回过神来,她又站在了你的面前。”
导演从容地说着,编剧脸上有些惊讶。
导演继续说:“你要完成上述场景,然后给我呈现出一个结局。”
纵有谷沉思片刻,而后她说:“好。”
“准备好了?不用着急,可以给你一些时间来思考。”
“不用,准备好了。”
“好,三、二、一,开始!你在天台发现了准备跳楼的同学。”
纵有谷转身,她走了两步站在靠近房门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完全进入了状态。
一瞬间,身边的环境骤变,白墙不是白墙,纵有谷好像真的站在了天台。
纵有谷把窗台看作天台,一瞬间,她仿佛在窗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人影,那是她想象中的对手演员。
她上前走了两步,她看见对方面色苍白,正平静地向她诉说内心的迷惘与不解。她看见对方的面色越发苍白。
纵有谷小心翼翼地上前,又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明媚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从窗户斜斜地漏进屋子里,在地板上落下一条光带,让屋子里明暗分明。
此时此刻的纵有谷一半被光照着,一半藏在阴暗中。
“你的同学此时此刻在你眼前坠楼了。”导演推着进度。
纵有谷依旧无动于衷,眉毛微微皱起,仿佛难以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过了大约两秒,她向前冲去。
双脚发软,她的手用力撑着窗台边缘。
她的头尽力往外探,每伸出去一分,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眼泪无意识地向外涌,大颗泪珠从眼眶滚出,落在鼻尖上,最后像雨滴一样从高空落下。
双手卸力,靠墙瘫坐着,眼中除了自责就是空洞。
“你的同学突然又出现在了你的眼前,她好像在和你说着什么。”
纵有谷仍然没有动,她只是呆呆地朝前看着。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见对方再次站在了天台边上。
“生是什么呢?死又是什么呢?我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我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在纵有谷的想象中,她听见对方这么问她。
随着声音,想象中那张模糊的面庞变得越来越具体,她眯着眼,她看见那是纵敛谷的脸。
或者说那是自己的脸。
“我觉得我有能力去理解一切,但是我又觉得我一生、我到死都会保持像现在的蒙昧。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纵有谷的表情也变得迷茫起来,她站起身,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
阳光亮得晃眼,她不由自主将眼睛眯得更紧。
三两声鸟鸣从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
她看见对方向自己伸出手。
纵有谷愣了一下,她怔怔地将手搭上。
她走了两步,走出了阳光照耀的范围。
从阴暗处看向太阳时,阳光会变得更加明媚耀眼。
她攥紧了那双不存在的手。
她向窗户猛冲,她学着纵敛谷的样子,以踢脚线为支点,单手用力一撑,她高高跃起。
腾空的那几秒,她终于看见了那只一直吵闹的小鸟。
枝头上确实没有什么花了,只有一片片树叶,不过绿油油的一片,让人看着也舒心。
她的发丝飞扬,脸上挂着明媚的笑。
一声轻响,她落在窗外。
“卡!”导演喊。
纵有谷从窗外翻回来,她皱着眉拍去身上的灰尘。
编剧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指了指她的脸。
纵有谷这才发现她竟泪流满面。
她将自己整理妥当后,她问:“需要我解释一下我的表演吗?没有台词的话可能比较难传达意思。”
“不用,不用,你完完全全和我们共频了。”
导演笑了,她一边说,一边把纵有谷的资料放到右手边。
她的资料和苏彤果的放在了一起。
“你一定会有所作为,今天的试镜就到这里,路上小心。”
纵有谷转身出门。
“有谷姐!您终于出来了!”胡迎花咋咋呼呼地跑过来。
她四下张望,凑在纵有谷耳边很小声地说:“有谷姐,这次就当尝试了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廖青禾和这次的制片人交情很不错,林岭晚已经内定是苏小姐了。”
纵有谷轻哼一声:“那又如何?我可是纵有谷。”
她的骄傲又开始涨大,她又开始瞧不起所有人了。
因为她是纵有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