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随意走走,她准备去昨日那位井伯府裴三公子说的地方去凑个热闹,看看能不能行,不行的话也可以打听打听,这无忧岛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今日没有现成的马车坐,秦桑只能在街口租了辆马车,前往东龙大街二十五巷的卖茶铺子。
“这两日倒不见谢二公子来找姑娘了,也不知在做什么。”伶仃道。
秦桑道:“不是说要参加秋闱么,大约是在家中温书吧。”她摇着折扇,装得风度翩翩的,“如此说来,还是做女子比较自由,不必参加那劳什子考试。”
伶仃声音柔柔的:“姑娘说是这么说,可我看相府诸位小姐每日都有功课的,或看账本,跟着夫人学习理家,或学礼仪,学写字作画,想是将来都要为去做主母做准备,姑娘,夫人并未给您安排功课,这是为何?”
秦桑心里一动,顿了顿才道:“无妨,兴许忘了,又兴许见我才来,还没顾得上。”
马车将两人送到东龙大街二十五号巷便走了,秦桑下车后四下看了看,果然看见一个门头颇为小巧精致的茶肆。
店虽小,从门到柜内摆设却十分精致。
她走过去往柜台前一站,掌柜的却在躺椅上打瞌睡,秦桑瞧了瞧柜台,那掌柜的便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看了一眼,便重新闭上:“本店私人定制,不接外客。”
秦桑道:“贵店是否有无忧果卖?”
掌柜的闻言,呼吸顿了顿,重新睁开眼。
他细细打量了秦桑,问道:“谁说我家有无忧果?”
秦桑答:“井伯府裴三公子说的。”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半老老头,眼睛虽小但黑亮,透着精明,还蓄了一把灰白的山羊胡须,果真像头山羊脸。
他听了秦桑的回答,举起右手,玄之又玄地掐指一算,然后便起身,语气客气了许多:“贵客随我进来吧。”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便跟着掌柜的绕过店前的屏风走进一条小巷。这巷子潮湿幽深,一片黢黑,走得二人眉头直皱,心道莫不是被那什么裴公子给骗了,这不是无忧岛入口,而是黑煤窑吧?
如此走了一段,终于见那掌柜的掀开门帘,透出一丝光亮来。
原来小巷尽头是个宁静的天井,井中一棵枝叶繁茂的榆钱树,枝叶细细密密,地上星光点点。
树下置了把竹制圈椅,正对一旁的走廊,走廊上,端坐着一位年轻的画师,以及一架画布。
秦桑他们进去之时,画师正用笔在自己身前的画布上描绘,听见动静后抬头,见了秦桑,竟是一愣。
再看一眼,更是有些激动地站起来。
被掌柜的瞥了一眼后,他才重新坐下去,微微颤着手,道:“客官请坐。”
秦桑看看中间那把椅子,又看看掌柜的:“什么意思?”
掌柜的道:“但凡要买我家无忧果,都要留下真实姓名住址与画像,否则,不卖。”
留下真实姓名与住址,还要留画像?
秦桑思绪飞速转动,昨夜默的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儿郎名单一个一个蹦出来。
正准备开口胡扯,那掌柜的却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道:“娘子三思,我们可是会拿画像去复验的,若有不实的,那无忧果的果子,可就有毒了……”
“哦?这么有趣?”秦桑摇着扇子缓解忧虑,“果子有毒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也笑了:“若是娘子冒用他人姓名上了我家无忧岛,买了我家无忧果,那一旦查实……可就出不来了。”
秦桑:“出不来了?这么狂?”
掌柜的一脸高傲:“自然了,若姑娘据实以告,我无忧岛自然待您宾至如归,绝不伤您半根毫毛。”
伶仃担忧地看了秦桑一眼,因为对方轻松就道破了她们女子的身份。
秦桑却是稍作思量,一掀裙摆,霸气地往中间那把椅子上坐了,收了折扇淡声道:“右丞相府,谢霖,画吧。”
那掌柜的闻言,明显愣了愣,但他也是见惯世面的,当下朝着画师点点头。
画师便换了一张纸,开始给秦桑绘像。
其实秦桑当然可以掉头就走的,只是,既然对方如此谨慎且神秘,那她就非要进去看看了。况且对方如此谨慎,她怕下次就找不到这地方了,毕竟门口那间小店铺太小了,像是随时都能倒闭跑路的样子。
而且先前谢岁安说过,要进无忧岛,须得加入鉴宝会,如今她却省了中间的流程直接闯入了人家的门户,临门一脚,焉有退却的道理?
何况她相信,自己这条命有司命保着,若是不幸死了,大不了再来一回。
就是不知这画像他们是否真敢拿到相府去确认,大户人家的女子,平日出门都是坐车坐轿,哪儿能随意叫人画了像给人满大街观摩?
怕是唬人的,只是留个底罢了。
秦桑端坐着,那画师激动之中不失稳重,动作很娴熟,画得极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画好了。
他看着自己所绘画像,很满意地呼出一口气,叹道:“妙哉,妙哉……”
秦桑便起身:“先生画好了?”
“好了,好了,娘子看看?”
“不了,走吧,从哪儿进?”
掌柜的却道:“不急,这位也要入画。”
秦桑惊奇:“丫鬟也要画?”
掌柜的:“那是自然。但凡要去无忧岛的人,都要留底。”
秦桑也不反驳,让伶仃端正坐了由他们画。
再过一炷香,伶仃的画像也绘好了,秦桑打了个哈欠:“这下好了吧?”
掌柜的颔首,恭敬引路,将两人领着从四合院的另一道门进去。
这道门内依旧是一条幽深漆黑的小巷,秦桑以为同方才一样,经过之后便能顺利进入那所谓的无忧岛,却不妨那掌柜的忽然小声道:“得罪了。”
秦桑便闻见一阵奇异的香味,来不及屏气,就已经四肢发软,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是在一条乌篷船上。
船身颠簸了一下,是靠岸的轻轻碰撞。
秦桑忙掀开船帘,入眼便是清澈的湖水,码头往里去,是苍翠欲滴的青绿。
这是一座岛,一座真的岛!
一座花草繁茂,清新婉约,好似仙境的岛屿。
她又走到船舱另一端,掀开帘子后,发现这水域宽广无边,竟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海上了??
立刻回忆了一番京都城地图,她想不起除了城东金明池,还有哪里有这么大一片宽阔的水域。可金明池一是皇家水域,没谁敢将生意做到这里来,二来么,金明池也不是这么无边无际的……
揣着这样的疑思,码头上已经有人迎了来。
一列白衣飘飘的俊美少年,脚步轻盈地走到码头上,分列两旁。
风吹动每人的白色衣摆,如梦似幻,个个都有仙人之姿,秦桑一时怔愣,恍惚以为,自己又重新回了九重天。
这时,一位俊美到分不出男女的侍从走到船边,伸出玉白的手指。
秦桑便扶着那柔软如女子的手,踏上了码头。
回头却不见伶仃,正要开口询问,就听面前这位侍从道:“您的侍从自有去处,无忧岛上不乏伺候娘子的人,女郎不必担忧。”
说话的是个男子,语气却那么温柔。
秦桑不得不再看他一眼,果然有喉结,只是美得太过了,倒比女子还要魅。
而且他说话之时,一双眼睛如有勾子般,看得秦桑身上即刻起了层鸡皮。
她强自镇定,问道:“这里便是无忧岛?”
侍从颔首,温柔回答:“正是。”
“你们要将我领去哪儿?”
侍从温柔一笑:“女郎随我来。”
他莲步微动,比女子走路还轻柔无声,腰间玉佩纹丝不动,秦桑看得呆了,便不知不觉跟了上去。
穿过一个繁茂的花架门,便是一条长长的花廊。这花廊似穹顶,开满艳红色小花,嵌入在那繁茂的枝叶中,却并不艳俗。
两旁肉眼可见的,都是奇花异草,有些秦桑认得,有些却不认得。认得的那些,寻常一株便值百贯,在这里却是一丛一丛地栽种,可见这岛屿主人之富有。
想到这里,秦桑道:“我还没问你们这里如何收费呢,若是消费不起,能将我送回去么?”
侍从轻笑一声,只又温柔看了看秦桑,那眼神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姑娘不会消费不起的,但凡能到岛上来的人,总能付得起。”
秦桑听得一阵心惊肉跳,要知道,但凡不用银钱计量的买卖,都极凶险。
但是来都来了,秦桑只好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他们说能付得起,那便付得起吧。
穿过了这长长的花草夹道,视野忽然开阔,秦桑看见眼前有个锦鲤池,池水清澈见底,几条红白斑驳的鲤鱼在其中游得十分畅快。
池子中间,正有一座四角凉亭,亭中正有一人在喂鱼儿吃食。
仿佛并未看见这边的动静,那人并未抬头,只是静静观赏他的鱼。
很快,秦桑便被侍从领着向左边的石子小路走去。
这是一条怪石嶙峋假山林立的夹道,只能看见前面尽头处一株枝叶巨大的老槐树。
那老槐树太大了,仿佛是由许多棵树经过多年的纠缠,长到一起了,粗壮的枝干支撑极尽绵延的树枝,它们伸向天空,也展向四面八方,罩着树下一栋精致的茅草房。
秦桑正想问那是什么,忽然听见自假山背后传来的一声娇喘,接着便是压抑的嘤咛。
她心头一跳:“什么声音?”
侍从轻拍她的手,没回答,只道:“莫怕,随我来。”
他们稍微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出了那假山夹道。
这时,呈现在秦桑眼前的,却不只是一座小茅屋,那绕着湖泊大半圈全是,大小一致,竟有十数个。
侍从将秦桑带到第一座茅屋前,茅屋前有篱笆小院,沿着院中小径往里走,走到正门口,打开门扉,能看见湖。
临湖有个木平台,一个同样浑身雪白,头发乌黑柔顺的少年正坐在那平台上,双腿垂下去,轻快无忧地踢着水面,在湖边荡出一圈一圈的水纹。
少年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灿烂一笑,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和一对可爱的梨涡……
好看是好看,但秦桑觉得,太娘了,没有男子应有的气概。
见她面无表情甚至稍有些嫌弃,侍从聪明地放下帘子,又领着她来到第二间茅屋前,同样掀开帘子给她看。
秦桑再次看见一个俊美的少年,明显比那位更阳刚,袒胸露出几块腹肌,眼神也更不羁狂妄,充满霸道的力量。
秦桑再次蹙眉。
侍从便放下帘子。
秦桑道:“这是什么意思?”
侍从垂眸问:“娘子若不喜,再随我来。”
说着便要继续带路,秦桑却不肯动了。
她大约猜到方才经过假山夹道之时听见的声音是什么了,挑眉道:“无忧岛,就是做这些勾当的地方?”
侍从依旧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回答道:“不尽然。也有人只是想要聊聊天……这是无忧岛,自然是客人想做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只要你们到此尽兴,忧愁尽扫,我们什么都能提供。”
秦桑:“哦,那你们除了这个,还能提供什么?”
侍从微微一笑:“那就要看娘子想要什么,琴棋书画,诗酒乐茶,高雅之事,我们的人也都能做到顶尖。”
秦桑又道:“俗气的呢?”
侍从:“酒肉之欢,赌博之乐,口腹之欲,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