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许多老套的故事开头那样：

很久很久以前......

“喂，不要这样！”

“这种开头可太俗气了。”

我想，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这样评价。所以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吧：在我还是一个小小我的时候，曾经养过很多很多的蚕。

已经想不起来具体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又是在哪一年结束的了。总之，在养蚕的那些年里，我伴随着它们从卵中破壳而出、逐渐长大、一次又一次蜕皮、结茧、之后变成蛹。再变成蛾子、破茧而出、交尾、产卵、最后死去......

生命是如此轮回的。

蚕在刚刚破卵而出的时候，总是黑黑瘦瘦的。

-

中学时代的林商月，一头短发，黑黑瘦瘦。衣服虽然陈旧，但总是洗的干干净净的，散发着好闻的皂香。

即便在现在，回想那段过去的时候，她也还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但她又很快的释怀了。

青春期还没来得及去打扮自己的女孩，或许就是这样——不太好看。

这实话可并不好听，但这就是她当年真实的模样，于是，林商月还是选择诚实的去面对这些回忆。

不太好看，哈哈，这样啊......

也没什么关系啦。

反正她的成绩很好。

对于学生时代的孩子而言，这不就是最闪闪发光的荣耀，以及，一切争论最后的那块免死金牌吗？

林商月总是能在各种大考小考中获得前三的好成绩——

一般来说是第一。

所以说，不太好看这件事，对当时的她而言，确实也不太重要了。

以及，孤僻、清高、不爱与人说话的这些个毛病，在足够让人骄傲的成绩面前，也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就这么躲在足够好的成绩之下，享受着周围人为她找好的种种理由：

“哎呀，这个孩子，念书念到书里去咯”——这是家长们说的话。

“你若是考试能考到像林商月那样的分数，我肯定也不管你，事事都依你。”——这还是家长们说的话。

“商月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不需要任何人替她操心什么。教到这样的孩子，真是我的荣幸。”林商月的班主任，杜老师如此评价道。

十八岁，就在这样的花季雨季，林商月遇到了林参絮。

-

“诶？你听说了吗？三年级A班，新来了一位转学生！”

“是的是的，听说那个女孩成绩很好，人又生的俊，班里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呢？”

“成绩好？是有多好？”

几个女孩儿窃窃私语。

“生的俊？是有多漂亮？”

好事的小男生们团坐八卦。

无聊透了。

林商月走在去厕所的路上，听见沿途男男女女蛐蛐小话，无非是关于这位神秘的转学生，似乎对此津津乐道，林商月却只觉得闲谈这样的事很无聊。独来又独往，又回到座位上。

上课铃声响。

“同学们，这就是我们班这学期转来的新同学......”年轻的女班主任热情洋溢，带着那位穿着一身白衬与制服的女同学来到讲台上。

新来的女同学身量高挑，发丝乌黑发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海洋一般......确实是漂亮美人。

只是，这双望向讲台下众人的明亮眼睛，眼神似乎有些失焦。

不过，林商月可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因为她的每一张照片，几乎都是这样的。每当她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的时候，就干脆放空，看远方——

这种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不过这女同学倒是毫不怯场，先是冲着讲台下的诸位挥了挥手，然后便微笑着柔声道：“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大家未来半年的同学，我叫林参絮。”

说罢，随手捡起了半截散落在讲台上的粉笔，一笔一划，是粉笔划过墨绿色黑板的声音。

“林参絮”

黑板字相当工整清秀。

林商月当然认得这个字体，这是颜体，她怎么也忘不了。小时候学习毛笔字的时候，学的就是这个帖。当年虽然不情不愿，也没能坚持下去，但如今再见这个字体的时候，还是不免会感怀一下。

林参絮转过身，右手掌心向上，像是在托着自己的名字那样——

“她蛮可爱的。”林商月的心头忽的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虽然她还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受。

“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林参絮往讲台边缘跨了一小步，正对着林商月所在的那一列，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商月的眼皮跳了跳。

过去老人常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从不当回事，只当左眼跳财，右眼跳就是去他的封建迷信。

那双眼都跳算什么？

见状，讲台下几个好事的男生首当其冲的吹起了口哨，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随后响起女孩子们爆裂的掌声。年轻的班主任对此满意的点了点头，隔空指了指我旁边的空座位：“那么，你就先坐在班长旁边的那个位置吧。”

林商月懵住：新同学的身高足够高，肯定是会被老师安排在后排的。怎么就忘了这事了？

但是......

喂！

不是说好只要能一直考年级前三，就可以给我搞一点特殊的吗？老班怎么出尔反尔啊！真的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和人接触。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也不是很懂我自己，但不想就是不想，有什么办法。

林商月在心中疯狂腹诽。

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哈，在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习惯去过这种把自己置于群体之外的离群索居生活？

若是天生的，那确实也没什么办法去改变，只能努力去寻找和创造一些让自己可能活得稍微舒适一点的环境。比方说，就像去和班主任打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赌什么的。

林商月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从来到这所高中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去找班主任“搞特殊”。

当时年轻的班主任只当她年少轻狂，没当回事，竟也应允了：若是她能在各种大考小考中，常年保持年级前三的成绩，她就可以独享一个旁边无人的位置......

虽然是最后一排。

但反正她的成绩好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平时也不影响其他人。那就随她去呗。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学期一学期的过去了。

林商月长得并不高，但无所谓，也不是非得看清黑板上写了什么内容才能听懂老师在讲什么，这些课，她随便听一听就可以了......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说出口未免太遭人恨。

虽然不满，但林商月依然决定要做好表面功夫，至于抱怨什么的，留给私下就是了。所以，在0.1秒的发愣之后，她挤出了一个营业式的笑容：

“你好啊，参絮同学。”

本想开口唤她“林同学”，也好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但可惜了，林商月也姓林，所以这计划行不通。而在这种时候，要是连名带姓的唤她“林参絮同学”，好像又显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苦恼，真是苦恼。

在方才那句礼节性的称呼之后，林商月报之以微笑，将她的那个漂亮时髦的崭新书包放在了班主任手指过的，林商月身旁的那张空书桌里，甜甜的开口道：“谢谢班长大人啦。”

班长大人本人：呃。

这个称呼，有点儿，肉麻。

林商月的脸红了一下，但很快整理了自己慌乱的情绪，礼貌而柔和的回应道：“不客气。”

她的这句“不客气”，也属实是不太客气。因为在说完之后，林商月马上就扭过头，接着看自己眼前的那本闲杂小说了，压根没有继续理会林参絮的意思。

林参絮却也不恼，安安静静的从屉中抽出一本崭新的国文教材，然后又翻了翻书包，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那位好班长兼新同桌，小声道：“可不可以借我一支笔？”

林商月内心：咆哮！！！

老班！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女人！

我不会放过你的。

虽然大脑里乱七八糟，但林商月依然还是保持着一个好学生好班长好同桌应有的端庄模样，顺手从灰绿色的丑陋笔袋中抽出一枝圆珠笔，手腕轻轻一甩，笔就穿过了二人之间的那条楚河汉界，滑了过去。

“多谢！”

还在上课，所以林参絮笑嘻嘻用气音回应着，还若有若无带着一点好闻的橘子香水味。

林商月则是默默在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白眼，她不喜欢和人类有什么肢体接触，所以才这么甩笔的，这态度还不明显吗。

不过，她身上的气味蛮好闻，所以，还是勉强能原谅的吧？一功一过，姑且相抵，此事也就算是揭过，不必再议，就这样吧。

于是，林商月勉强压制住了自己内心无端的心烦意乱之感，又开始胡乱的翻起眼前那本小书。

书上写道：“如果你不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觉，你所需要的，那么你永远无法诚实的爱别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