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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哭。在我没有找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受了很多苦。
她拢住他的长发。闻见硝烟、烟草与爱人后颈的味道,冰冷的雪一样的气息。
她珍惜的,将脸颊贴近他的胸膛,感受那颗跳动的心,数着他的心跳。
她沉沉睡去。
早晨的餐桌上,本杰明推荐了一家属于公司的照相馆。
明面上的摄影工作室,背地里的接应地点之一,坐落在罗马区克雷塔罗街道上,毗邻一大片花园与草地。
影棚的背景只有纯色,摄影师摆弄了一会儿机器,又试探着提议要不要出去拍。三月底的墨西哥城,蓝花楹开得正是好时候。
于是琴酒挽着茉莉走向旁边的花园,走向蓝紫色的海洋。
这是种满了城市大街小巷的花树,高的树干,舒展的树枝,叶片小而淡薄,花朵却盛放得灿烂,在枝头喷涌出一道道连续的、蓝紫色的海洋。流淌在蓝天里,像梦一样美丽。
两个人都脱掉了大衣。男人是淡紫色的高领衫,女人是洁白的绣着小花的连衣裙。
两个人都是长发,雪白的与漆黑的,有时被风吹动,发尾就会碰在一起。
两个人都站着,男人的手挽着女人的腰,女人微微歪着头,很亲密的靠在一起。
两个人都笑起来,微小的弧度,像羞涩的样子,温和的几乎像一场梦。
“好——两位新人,
三、二、一——!”
风吹起来,他们的发尾碰在一起。
于是茉莉与琴酒有了第一张合影,在墨西哥城漫天的蓝花楹下。
“说起来真巧呢,蓝花楹这种植物,正好是两位日本人带来墨西哥的。”
“本世纪初的时候,一对日本父子来到罗马区从事园艺工作,因为气候适宜,他们将日本的蓝花楹带了过来。后来,为了纪念墨日友谊,蓝花楹渐渐种满了整个城市。”
茉莉想起那似乎在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幻想过的故土,遥远的、梦一样的故乡。在他公寓的夜晚,心脏跳动在他低沉的、属于那个国家的语言里。
她突然转过头,笑起来,开始用日语对男人说话。流利的、娴熟的、再不怪异的。
蓝花楹的花瓣飘落下来,她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怎么样,我的日语?”
那些音节与词组像花瓣一样落进空气里。
琴酒静静的听着,爱人嘴唇间的故乡,那么柔和、那么平静、像一片陈旧的海洋涌进他的心。
他的喉咙变得湿润、他说,“很好……特别好。”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到一起。
他们的发尾在风中碰到一起。
于是在遥远的美洲大陆的南端,墨西哥高原的南部,特斯科科湖的湖积平原上,一道道漫天的蓝花楹树下,他们开始讲起他们故乡的语言……音节,词组,落下在墨西哥的风中。
落下在飘落的蓝花楹里。
——语言会带领她回到那过去吗?语言会带领他回到那过去吗?
遥远过去。曾经流淌过的陈旧的语言,在枕边说起过的语言,喉咙里发出的思念、等待过去陈旧的记忆,在此刻,似乎都已成为淡薄的样子。
太平洋的水流流过蓝花楹。那些幻想里的竹林、渔船与港口,都似乎早已有了具体的模样——
那艘大船鸣起汽笛,白雾笼罩住西行的港口,人群又一次潮涌。然而它们都落进此刻的风中,此刻墨西哥的太阳下。
久久离家的孩子,失去家的孩子,隔着太平洋远行的孩子。穿过莫斯科的雪原、纽约的暴风雨、南非血雨淋淋、圣彼得堡炸起的硝烟……
终于在此刻,轮船到港。
汽笛响起,这一次,是到家的声音。
“回去吗,横滨?”
“嗯。”
原来,我早已回到故乡。
你是我久经颠沛流离,
终于回到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