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拉波星实在是太偏僻了,他们已经整整在宇宙中航行了两天。
有时候沈再都觉得神奇,Athurene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个遗落的星球。
他们进入未知领域,所有的航标全部失效,显示屏上是一片灰蓝色,没有规划好的绿色航道线和红色的预警标点,只有一个小蓝点代表他们的星舰正在航行。
秦问和陈涵生不得不换班驾驶,在没有航道线和中控监测辅助的情况下,驾驶员是个很累的活,他们面前竖着好几个屏幕,分别对应前方的状况,周边的移动和大体的位置,恨不得多生出几双眼睛眼观八方。
毕竟如果撞上什么太空垃圾啦,正在高速前进的星球之类的,如果不慎跟他们星舰撞了,那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长久紧绷的神经让沈再也有些疲惫,他跟来跟他换班的宁茯交代:“继续往前走,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宁茯搭住他的肩,轻声安慰道:“没事儿,我盯着呢,去休息一会儿吧。”
沈再点头,跟着秦问进入休息间打算小憩一会儿,才睡下没多久,一阵突入起来的警报声把他吵醒。
原本躺在他身边的秦问已经起来了,站在小床前系扣子。
沈再撑起手臂:“怎么回事?”
“没事儿,你继续休息,我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门被拍得啪啪响,宁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沈再,秦问,云霜婆婆找到了!”
云霜婆婆坐在星舰的小客厅里面,孟知跟她有过几面之缘,把星舰上上下下翻了个一个遍也没找出什么能招待的,只能尴尬地询问道:“婆婆,白水可以吗?”
云霜笑着摆摆手:“不用麻烦了,老婆子还不渴。”
门被从里面拉开,沈再率先走出来。
“别来无恙啊,云霜婆婆。”
云霜呵呵笑道:“沈博士,别来无恙。那孩子还好吧?”
“前段时间佛浅说她打算将雪亭提拔为助理,带着她出访公务。”
“嗐,不指望这孩子有什么大出息,能平平安安就够了。”
一提到素雪亭,云霜脸上的神色迅速软和下来,如同偌大坚硬的冰山里面隐匿一朵小小的火苗,不灼人,温暖又舒适。
“她很有天赋。”
云霜嘴上依旧谦虚,脸上却欣喜又骄傲地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都透露着欣悦。
“云霜婆婆怎么找到我们的?”
云霜抱怨道:“我没想到会是你们,只不过碰碰运气罢了,如果是居心不良的人,也好找机会给你们报个信号。我已经在这片区域徘徊很久了,当时掉进了文森特的时空裂缝,但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被投送到这里的一个小星球。”
“这小星球一个人都没有,我没办法,只能到处找,没想到还真被我发现了一艘小星艇,星艇上的人都死了,全是骨头,但是这个星艇还有用,我就开着这艘星艇在附近星球穿梭,想找找有没有土著人之类的,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一个人类居住的星球。”
秦问指了指外面跟星舰接轨的星艇:“那艘吗?”
“是。”
秦问凑近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看着像星际海盗的。”
云霜耸耸肩:“所以破破烂烂的,毕竟也指望不了那群海盗能有些什么好东西,如果再晚一点遇到你们,我大概会留在某个星球彻底出不来了。”
“那还挺幸运的。”
“确实是这样的。”云霜非常爽快地承认:“你们是要找那个人类星球吗?”
沈再:“对。不过首先我得带您去看一个人。”
他带着云霜走入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仿佛虫茧一般的人体舱,舱体内部设计成修身的类型,会根据里面人的曲线调整,但是内壁严丝合缝地扣着里面的人,手脚的位置都有铐子,确保里面的人不会有任何空间玩一些小把戏。
云霜原本温和的笑意冷冽下来,耷拉着眼皮有些阴狠地看着里面被蒙住嘴巴的文森特:“这才是真的好久不见啊,文森特阁下。”
文森特“唔唔”两声,他的头部也被固定住,连最基本的转头都做不到。
沈再非常绅士地离开房间,轻轻阖上门。
“你当年算计我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哦对了,当年这一批人,你们都没老,我却已经苍老成这个模样,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把实验失误的责任嫁祸给沈再,我就真的相信了吧。”
文森特安静下来,瞪大眼睛跟云霜对视,想要让她尽量看清楚,他眼中的真诚。
云霜笑意更甚,森冷的如同十二月的冰刃:“真让人恶心,如果当年没认识你就好了。”
重重的摔门声传来,云霜走出来,沈再正在给她泡水,沉静且温柔地用沥干杯子里的水,反复冲洗,再倒入新的。
云霜渐渐平复下来:“谢谢。”
“不用谢,应该的。”
云霜惆怅片刻,还是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沈再将水杯递给她:“现在还不能动他,他那个撕裂时空的能力还没有找到应对方案,文森特也是有武装力量的,如果他将这种力量给共享了,一群能够随时在战场各处穿梭的士兵,太恐怖了。”
“伽玛特?”
沈再抬起眼皮:“你知道?”
云霜端起杯子,清水在动作之间并不平静,但是清冽得能看到底部,在灯光之下泛着波光。
“知道,人类告诉我的。而且我也知道怎么克制这种能力。”
她一饮而尽,感觉全身上下被洗涤了一遍,那种被污染的纤黑,在反复的洗刷之中,荡然无存。
“跟着我的指挥走。”
云霜将陈涵生轰走,并对他领着领着居然偏航的路线无比鄙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你这么走,仗都打完了你都到不了。”
陈涵生:“……”
我本来就没去过!这里面只有我是个半路出家的,对你们所谓的过往一无所知!
他气哼哼地离开驾驶舱,没一会儿又跟孟知讨论之前秦问告诉他的宗教知识,讨论的热火朝天。
孟知作为科研大佬的助理,不仅研究科学,搞玄学也是一把好手,理论一套接着一套,堪称三句话让大佬给他花了一千万的现实版,把陈涵生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在云霜的领航,以及秦问重回驾驶位的加持下,他们将已经偏到不知道哪里去的航线掰回轨道,一日工夫就降落到拉波星。
眼前的景象与地球几乎没有区别。
高楼林立,安居乐业。
学生、上班族在街道穿行,还有一个一比一复刻的东方明珠塔。
他们看到半空中准备降落的陌生星舰,兴奋地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围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又被明珠塔准点播报的时间拉回现实,赶紧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沈再长久地呆愣住,隔着舱壁缓缓描绘高大建筑的模样。
他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他突然崩溃的发现,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地球的模样了,那些高大的建筑,那些亲近的人们,快要被他遗忘在心脏的角落了。
可是心脏还是会抽痛,当真正看到的那一刹那,才会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秦问从他身后环住他,他能感知到沈再内心的波动,尽管他表现得很镇定,尽量不让自己失态。
星舰降落在停机坪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舱门打开,陈涵生先下来,一个接一个,沈再在最后。
他下的很慢,难得显露出犹豫和害怕,仿佛面前的是镜花水月,是他长时间的思念和求而不得,大脑给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幻想。
恍惚间一切都是梦,闹钟响起他就要起床,去考试,考完试跟室友聚餐,然后高高兴兴收拾东西回家。
沈再掐了自己一把。
好疼。
疼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拉波星的政府机关动作很快,封锁机坪,驱逐围观群众。
高层官员刚开始见到陈涵生还有些讪讪,任谁发现突然来了这么一群兽人都会恐惧。
当他看到云霜时,放下心来,看到最后面的沈再,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虽然场合不对,但是他真想喊一声,老天啊,这给他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原因无他,沈再,化成灰他都认识。
一个已经上墙的先祖级人物,自从安顿好拉波星原始股们,把火种交给他们后就失踪了,方识和安妮作为不知道往上数了多少代的先辈,给他立雕像,写传记,他的画像还挂在中央大楼里面呢。
这么多年了,沈再居然一点都没老,这还是人吗?
但是作为一个很有政治素养的官员,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毕恭毕敬地请一行人到中央大楼。
连领导人都惊动了,看到沈再脸的时候,他也宕机了,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一个字都憋不出。
还是身边的官员咳了一声,才把他拉回现实。
“沈博士,真的是您吗?”
领导人声线颤抖,满是哽咽,头发花白的小老头,眼圈通红,双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又怕沈再嫌他,再即将碰到沈再的时候赶紧撤回。
沈再伸手拉住他,清瘦的手背覆盖住他苍老的手:“是我,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
泪珠从方确早已满是皱纹的脸上滚落下来,他太老了,老到脸上满是沟壑,层层叠叠,挂住泪滴形成水湾。
晶莹剔透,通明透亮。
泪水里泡着的是一颗赤诚的心脏,一颗赤诚的心脏满是补丁,补丁来自一代又一代方氏家族和索亚家族,拼拼凑凑,越补越多。
你问他们苦吗?
等的好苦,等待一个不知道是否还会归来的人,希望里面掺杂着渣子,绝望地祈祷沈再平安活在某个角落,没有遍体鳞伤。
可是没有一个人抱怨过,他不在,他们帮他守护这个星球,庇护曾经被他牢牢护住的人们;他回来,即便是刀山火海,宇宙尽头,他们都会追随着他的脚步。
沈再早就成为他们的精神图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