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每天都会在日落时分来竹落轩巩固一遍禁咒。她大概生来就是冷峻的性子,加上伶舟的命令,这么多天下来,她从不理会屋里的两人,哪怕是对方刻意上前搭讪,她也能冷脸忽略。
风笙向来就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主,傅念不愿理她,她就站在一旁观察,观察对方的术法,琢磨着出逃的法子。
“向挽。”傅念前脚刚走,风笙捉住向挽的手腕,将她拉到一边,“今晚你收拾一下行头,明天我们找个机会溜出去。”
姜向挽正做着晚饭,闻言她敷衍地嗯了两声,摆手继续拿起饭勺。过了半晌,她突然反应过来,回头一脸震惊:“你说什么?”她看了眼屋外,迈着碎步靠近,掩嘴压低嗓音,“傅念每日都会来给屋子设禁咒,我们怎么出去?”
“你没听那个银面女人说吗?我们不得迈出这里半步,若是被人发现了,恐怕再无这样悠闲的日子了。”
“我当然知道,也知道没有那个女人的准许,我们连山都下不了。”风笙将姜向挽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只是我们在这这般等着也不是办法,兴许那女人早就忘了我们的存在,把我们丢在这等死。”
“我不打算溜走,我就想着明天找个机会与那女人见一面,说些好话,让她放我们出去。”风笙舔了下嘴唇,“我观察了数日,也算了解她们的禁咒。先前我学着傅念的模样跟着设了一道,她到现在都没察觉出来,我想,解了这禁咒,也不在话下。”
姜向挽倒吸一口气:“你何时学会的?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
风笙轻笑着点点姜向挽的额头:“你为人天真,向来不会撒谎。若我跟你说了,你一跟傅念对视就会全盘托出,那我们如何逃出去?”
姜向挽撇着嘴,一脸委屈地吐吐舌头,倒也没怎么反驳。
“那就这么说好了。”风笙拍了下姜向挽的肩膀,“明日傅念估计还会过来瞧一眼,我们天未亮就走,免得与她撞上。”她看了眼冒着水汽的蔬菜,笑道,“今晚我们吃多一些,明天好有力气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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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将过,风笙便睁开了眼,穿好衣裳猫着腰来到姜向挽的寝间,手指轻拍她的脸颊呼唤:“向挽,该起身了。”
姜向挽嘤咛一声,抬手翻了个身,待风笙推着她的肩膀晃了几下,她才迷迷糊糊地睁眼,慵懒问道:“几时了?”
“寅时一刻,该起身了,傅念来得早,再拖一会儿怕是会与她撞上。”风笙回答。
“奇了怪了。”姜向挽揉着眼睛嘟囔,“她来这么早,你又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你每天守着她不睡觉?”
风笙笑着帮她展开外衣:“你也知道我耳朵灵敏,外头一丝动静都能察觉。傅念虽动作轻,但依旧逃不出我的耳朵。”
她拉着姜向挽,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拉开门栓,对着木门双手合拢,五指交错,相互结印,待木门上出现一条涌动的金丝,她的眼眸微动,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额头,动作间,她的身后恍若出现一只金边玄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飞入木门,与上面的金丝相互纠缠脚趾自上而下捉住那一缕金丝。只听得“咔嗒”一声,木门上的幻象尽失,在姜向挽的惊呼声中,木门往外开了分寸。
“走。”风笙拽着姜向挽的手腕就往外跑。
姜向挽踉跄半步,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问:“风笙,我昨天就想问你,傅念下的都是禁咒,你又是如何知道怎么解咒的呢?毕竟她也未曾当着你的面解过不是吗?”
风笙拉着姜向挽躲到一处墙角,皱着脸,自己也是十分不解:“不知道,就——见过几次,自然而然会了。”她勾起嘴角,满不在乎地耸肩,“可能是我生来就比较聪慧吧。”
姜向挽:……切。
她们自打来到这山上,就没有从竹落轩出来过,周遭的房屋鳞次栉比,稍有不慎,就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且越靠近中心的宫殿,看守的青衣女子便越多,风笙拉着姜向挽一路跌跌撞撞,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来到一处园林。此处无人看守,倒可以供两人歇上半晌,缓缓劲。
然而不过片刻,风笙突然眼前一黑,脑袋混沌一片,她撑着膝盖稳住自己,拖着千斤重的双腿往巨石后躲。
姜向挽绕着四周查看一番,回头却发现身后早已没有风笙的踪影。她急忙提着裙摆疾步查探,快步跑向瘫倒在巨石后的风笙:“风笙!你怎么了?怎么一会儿不见,你的脸色便这般惨白?”
“莫不是那禁咒有反噬?”姜向挽点点头,率先说服了自己,“你的身子本就羸弱,她们的本领又这般高深莫测,定是你胡乱解咒,被咒语反噬了。”
风笙咬着嘴唇,艰难地缓了一口气,摆手道:“无碍,大抵是方才忙着掩人耳目,思虑过重,累着了。我在这歇一会儿就好,你不要过分紧张。”
“在此处如何能歇息?”姜向挽搂着风笙环顾四周,“况且我看这地方诡异得很,不宜久留。”
姜向挽缓缓解释:“你看,别处都有人严加把守,偏偏这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此处定有蹊跷。风笙,我们还是先回去,待你歇息好了我们再去找那银面女子。”
“况且,说不定她过几天就能想起我们,到时候主动放了我们也不一定。”
“不成。”风笙皱着眉摇头,“那禁咒因人而异,哪怕我回去重新设了一个,晚上傅念还是会察觉出蹊跷。上次只是侥幸,可这次我身子本就不适,施咒的功夫怕是大不如前,若是……她换个咒术事小,若是告诉了伶舟,那我们……”突然,她的嘴唇紧抿,警惕地眯着眼睛,侧着脸捕捉远处的声响。
“怎么了?”姜向挽也察觉到不对,对着风笙无声询问。
风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捂着姜向挽的嘴巴,身子前倾,靠着巨石的边缘观察周遭的动静。
“君上,既然那两个女人现在安稳地住在竹落轩,您又何苦学什么失魂咒?劳心费神不说,人家到时候还不一定念您的好。”姜已一脸不满地抱怨,“您看那个风笙,明明是她先犯不敬,见了您的容貌,偏生她还理直气壮,三番几次顶撞君上。要我看,您就该把她们两个丢到怨谷折磨几天。”
“姜已!”伶舟突然偏头低喝一声,“莫要多嘴。”她顿了顿,无奈解释,“既已查明那两人来蜀地并无恶意,撞见我的容貌更是无心之举,那便更要放她们离去。况且性命忧天,君祖的教训你都忘记了吗?”
姜已服气地低头,轻声唤道:“知道了,是姜已莽撞了。”
姜向挽探着脑袋,戳戳风笙的肩膀:“是那两个女人诶!风笙,她们在说什么?”
风笙偏头看了眼,对着姜向挽再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子愈加向前,急于听清那两人的对话。
她微微皱眉,暗自在心里琢磨刚刚获取的信息。原来伶舟一早就想放她们出去,这些天没来见她,是在苦学失魂咒?失魂咒……那是什么咒语?风笙瞪大双眼,被自己的猜想所惊吓。
难道这女人要拿走她们的魂魄才肯放她们离开?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
“什么嘛!”姜向挽焦急地拉着风笙的衣袖,“我怎么依稀听到离去这个字眼?”
风笙轻叹一声,换了个方向准备将刚才获取到的信息转告姜向挽,岂料刚一动作,伶舟便眉头一皱,手臂往空中一挥,银质面具得到感应迅速落在伶舟的掌心。
“何人?”伶舟迅速戴上面具,左脚向前,右手贴在身后作出备战的姿势。她随手自空中夹起一片落叶,手腕一转砸向巨石,只听得一声巨响,风笙前头的巨石直接被砸出一个大洞。
姜已见状,从袖子里掏出竹叶铜剑指向不远处的巨石。
风笙懊恼地闭上眼睛,双唇紧抿,在心中暗叹自己的倒霉。她摸着石背观察眼前杀气腾腾的二人,再回首看了眼缩在她身后的姜向挽,轻叹一声,撑着膝盖狼狈起身,动作缓慢地走出巨石。
“是我们。”风笙拉着姜向挽冲她们良善一笑,“我们在竹落轩许久未见你的踪影,心里着急,就想着跑出来试试运气,兴许就能碰上你。”
伶舟秀眉微蹙,偏头看向身旁的姜已:“傅念呢?”
姜已:“傅念领命派人去寻找君长的下落了,但姜已可以作证,傅念每日都会去竹落轩设下禁咒,绝无懈怠。”
风笙也跟着补充:“我也可以作证,她没有懈怠,天未亮就来查看我们的情况,日落时分也会前来加强禁咒。是我过于聪慧,无意间解了这禁咒,你千万不要怪她。”她观察着两人的神色,靠近半步,姜已见状立刻亮出自己的竹叶剑威胁。
风笙顺着姜已的眼神后退半步,解释道:“我跟向挽两人来蜀地就是为了多赚些钱财,且家中姨母重病,就等着我们回去接济,还望你开开恩,放过我们。”
伶舟上下扫视一眼,在心里惊叹眼前这病弱的肉体凡胎竟能解开她们的禁咒,只是任她如何打量,愣是瞧不出一丝端倪。她上前一步,抽走姜已手中的竹叶剑,剑端抵着风笙的下巴:“此处也是你想来就能来,你想走就能走的?”
姜向挽见状,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夺走伶舟手中的铜剑。
伶舟偏头给了个凌厉的眼神,透过冰冷的面具喝道:“你靠近一分,我手中的剑便刺进去一寸。”
姜向挽只好悻悻地后退,揪着风笙的衣袖劝说:“风笙,你跟她说点好话。”
风笙皱眉,透过面具瞪着眼前那人,僵持许久,她才说服自己,仰着下巴柔和了语调:“自然是不能的,这几日承蒙君上照顾,风笙感激不尽。我也知晓君上在担心什么,您放心,待我下了山,我定将山上的一切忘个一干二净,就算来日狭路相逢,我们也能装作不曾相识。”
姜向挽跟着疯狂点头。
伶舟饶有趣味地盯着风笙,在她诚挚的眼神下不屑一笑。在冰冷的面具下,显得她微微上扬的唇角格外妩媚,如万年的冰川化水,在坚硬的冻土中开出一朵明媚的花朵。
“人性自古便是复杂,我要如何信任一个萍水相逢又不知底细之人?”她握着铜剑,缓缓从风笙的下巴往上划去,路过风笙的双唇,再缓缓坠落。忽然,伶舟变了脸色,铜剑猛地朝风笙的心口扎去,“来日你若是将我的样貌说与他人,对我宗族而言,将是灭顶之灾,我又该如何信任于你?”
姜向挽惊呼一声,连忙按着风笙的肩膀就要查看伤势。
风笙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是等待良久,心口却迟迟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她心有余悸,缓了一口气,对着姜向挽摆手:“无妨,她没有扎进去。”
她紧紧握住心口的铜剑,直视伶舟的双眸:“君上想要如何?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愿意呈给君上。”
“好一个予求予取。”伶舟看向远处哼了一声,“我也并非蛮横无理之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她弯下腰,盯着风笙,“只要能确保你不会说出去,我自然会放你下山。”
“那……”
伶舟握着铜剑,绕着风笙的心口打转,打断道:“若你能承受我往你的血脉中注入我的一缕神魂,往后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便放你下山。”她微微用力,剑端刺进衣料抵着风笙的肌肤,笑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