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笙跟姜向挽交代几句,骂骂咧咧地下山。
她又不傻,自然能听出来伶舟的阴阳怪气。偏生她还无力怼回去,只好一路上生着闷气,咬牙切齿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待我回去了,我定要做个小人,扎你十遍百遍。”话刚说完她又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嘴,如做贼一般四处打量,在心里又窝囊地重复一遍,“扎死你,哼!”
青城山离风笙的住处还有些距离,她四处打听那医仙的下落,顺便寻了处住所暂时住下。
医仙的行踪不定,风笙一连蹲了十余日,才与她打了个照面。来人身着一身白衫,年纪看着只比风笙大上几岁,瞧见蹲坐在门口的风笙,轻声哟了一下,上前问:“这是谁家的姑娘,竟在我门前守着?”
风笙抬头,见眼前是一年轻女子,便也没有在意,哭丧着脸怏怏道:“我来此寻施医仙,只是我苦等了十余日,连她的身影都未曾见到。”
施若星哦了一声,干脆与风笙一同坐在门口:“瞧你这模样,不像是受怪病困扰之人,你寻那女人做什么?”
“我既能等上十余日,自然不是我病了。”风笙长叹一声,手指捏着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病的是我家姨母。自前年起她便久病缠身,看遍巫医都没有法子根治。我与姐妹来此,便是想着多赚些财宝回去,还清欠款,再另寻医书高超的巫医。”
“前段日子碰巧在藏书阁瞧见月光幻症的症结,正巧与我家姨母相同。”风笙指着身后的门板,“相传施医仙精通此症,我便来此试试运气,若是有幸碰见了,还能救我姨母一命。”
施若星点点头,欣慰地看着风笙:“想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且与我说说姨母的具体病症,我看看我能否有所对策。”
风笙狐疑地看着她:“瞧你年纪轻轻,你竟也会看病?”她耷拉下肩膀,自顾自道,“还是罢了,我在这继续等她回来吧。听人说她一去不过半个多月,我这么多天都等下来了,不差那么几天。”
施若星闻言,抬手敲了两下风笙的脑袋:“人不可貌相。你且与我说说,若我真的会呢?”
风笙瞥了她一眼,反正枯坐着也没事,便将姨母的病症一一告知。
施若星仰头对着昏暗的天色若有所思,良久,从袖袋里掏出一条锦缎,接过风笙手中的木棍,在石缝中快速一划,木端瞬间起了火,她便拿着烧焦的一头在锦缎上快速书写。
“你且拿着回去试试。”施若星顿了顿,收回手,“只是你看着不像是蜀地子民,你可认得上面写的是什么?”
风笙凑过去瞥了眼:“认得的,我便是通过藏书阁的典籍才找到着,自然是认识。”她接过锦缎,抱着膝盖谢过施若星,“天色不晚了,见你也坐在这,可是也来找医仙治病的?”
施若星笑着起身,指尖夹着钥匙开门:“我不一样,我是回家吃饭的。”她盯着风笙一脸震惊的神态,伸手轻捏她的脸颊,“今晚鬼门大开,快些回家去,别在外面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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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湾宫内,姜已低着头,快步上前,在伶舟身旁耳语道:“君上,怨谷有异响。”
伶舟的笔尖一顿,神色严肃几分,抬头问道:“何时的事情?”
“一刻钟以前,傅漪还在关口守着,若有状况,随时送悠羽禀报。”姜已回答。
“随我一同去看看。”伶舟起身,抬手戴上黄金面具,手持鸣鸿剑快步往外走去,“怨谷已有十余年未曾出现状况,怎么今日……”
姜已也觉得奇怪:“当年有丛与玄凫两位君长合力将那魔物封印在此,就连……”姜已瞥了眼伶舟,自觉咽下不该提的姓名,“靠肉身桎梏住那魔物,按理来说——”
伶舟疲惫叹道:“纣王无德,天下苦不堪言,想来便是因此,徒生诸多贪念,贪嗔痴念日渐化为执念,才使得那魔物日渐壮大,乃至君长的精元都难以桎梏。”
她的脚尖一点,踏着叶尖迅速朝怨谷飞去。
关口早已聚集一众青衣神女,瞧见伶舟,纷纷俯身行礼,从中让出一条道来。
“目前是何状况?”伶舟走在中间,朝傅漪问道。
傅漪再度行礼,回答:“方才那锁魂链再度颤动,想来该是那魔物妄图挣脱,只是君长尚在,那魔物的伎俩未能得逞。”
“只是……”傅漪微微一顿,拿出一枚骨钉,“桎梏那魔物的锁魂钉掉落一颗,只怕——”她不敢继续说下去。
伶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年血战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母上的临终遗言尚在她的耳畔回荡。她复又睁眼,接下那枚骨钉,快步朝里走去。
怨谷幽深,高大的树木遮挡了全部的阳光,阴气湿重,纵使是仲夏时分,也冷得教人发抖。伶舟对着石缝施法,一道金光闪过,巨石之中露出裂缝,顺着伶舟的动作缓缓打开。
伶舟带领着众人一齐进入。
怨谷深处愈加空旷,周遭遍布手臂粗的藤蔓,伶舟带着众人来到近十丈高的巨石面前,姜已心领神会,托着一个掌心大小的玉瓶上前,等待伶舟的动作。
玉瓶浑体通透,动作间尚能看清里头液体的流动。伶舟不忍细看,拔出鸣鸿往手腕上一划,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她不做一丝耽搁,托着手腕快步上前,将鲜血贴于眼前的两幅巨型图腾之上。
姜已跟着上前,扭开瓶口从中倒出两滴血液,两股血流瞬间融合,渗入石缝之中,图腾之间乍开金光,缠绕着彼此旋转,推动着巨石缓缓升起。
石室内,一位俏丽的女子睡于冰棺内,她的年纪较伶舟并未大出多少,双目紧闭,冰霜结于她的睫毛,她的唇角微微翘起,似在睡梦之中回味着温馨的往事。
伶舟放下鸣鸿剑,在那女子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身后的青衣神女见状,纷纷俯身行礼,伶舟起身了,她们依旧保持着这个动作,迟迟没有直起身来。
从冰棺内延伸出两条锁链,连接着眼前的血池。血池正中心筑有一座骨塔,不时有几缕乌紫的烟气缠绕其间,挑动着血池内的锁魂链,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伶舟俯身查看,右侧的血池钉有三枚骨钉,如今脱落一枚,只剩两枚勉强骨钉着锁魂链,若是任由这般发展下去,早有一日这魔物将挣脱锁魂链,危害人间,到那时,便是青衣全族豁出性命制衡,怕也于事无补。
想当年,便是母上与玄凫君长带着全族宗人以血肉之躯为祭,才勉强将这魔物封印在此,可如今……
伶舟在心口轻叹一声,转身问道:“今日可是鬼节?”
姜已点头:“正是。”她缓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君上,你莫不是——”
千年前,那魔物初降人世,害得人间惨如炼狱,就连鬼界也难逃毒手。三界已有两界混乱不堪,再这般下去,必将招致祸患。有丛王便连同玄凫王与鬼王一同商议,由鬼王炼制十二枚骨钉封印魔物,两位君王则用半生精气将魔物桎梏于此。
若魔物有所异动,三王必须随叫随到,予取予求。
只是那年大战已害得两位君王元气大伤,退隐山林,两族便再也未寻过鬼王,就是上次血战,鬼王也未曾露面。如今伶舟只身前去,其后果可想而知。
伶舟已紧握着骨钉朝外走去,她透过脸上的黄金面具看向天际的圆月,道:“是时候,与他会会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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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笙低头仔细琢磨着锦缎上的药方。其上的每一味药材她都认识,可这般组合在一起,她便有些糊涂了。
这些东西,果真能治好姨母的病症?
可看着……也不像是名贵的药材的啊!
想得入迷,她倒没注意周边的状况,直至周遭雾气缭绕,看不清道路,她才茫然抬头,看着天际的圆月,暗叹一声糟糕。
光顾着研究药方,忘记今夜是鬼节,更是鬼门大开的时候。
若伶舟没有吓唬她,青城山处于阴阳交界之地,如今鬼门大开,群鬼蜂拥而出,她目前的境地该是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鬼俯身,无法魂归原位,从此做个傀儡。
这般想着,风笙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草草地将药方塞进衣袖,抬腿就往家里赶。
只是周遭雾气厚重,天色又昏暗,她又如何能看得见道路?风笙就这般如鬼打墙一般来回走着,走出一身汗来也没走出几里。身边不时有行人擦肩而过,甚至不少撞着她的肩膀匆忙往家里赶的。风笙一连诶了好几声,却从未有人回头应她一声。
时候愈来愈晚,风笙也被吓得不敢吱声,也不敢随意找人问路。
谁知道对方是人是鬼呢?
她就这般半蹲着身子,循着记忆摸索着路边的石墩一寸一寸地走着,若是这般一直向西,再在第二个路口拐个弯,便是她的住处了。到时她将大门紧闭,死死躲在被窝里,任外头是何动静,她也坚决不会探出头来。
身边的行人突然变多,风笙也跟着心跳加快,指甲紧紧掐着掌心,喉咙里哽着一口气,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睁眼,面前便是面目可怖的面孔。
人一变多,她也不便蹲着身子行走。若是旁人没注意到她将她踢倒,那她便是没被吓死,也要被踩死。
忽地起了一阵邪风,周遭的声响愈加嘈杂,似欢呼,似嚎叫,更似哀鸣。不过好在那邪风吹散了眼前的雾气,使得脚下的道路有了隐约的轮廓,风笙提着一口气,快速辨清方向,往住处跑去。
余光中突然闪现一丝金光,风笙停下脚步,朝那金光的方向望去。月光被雾气笼罩,她只得见着一个模糊的背影。
风笙眉头一皱,脚尖往右打转,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伶舟?风笙在心里纳闷。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