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极好,初秋的日光带着点细碎的凉意,金黄的银杏落在房梁屋瓦上,添得一份画意。
路边摊子愈发多了起来,摊主们汗湿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冲他们积极地叫卖,好不热闹。
“仙君,看看这符纸吧!”
“仙君,要不要来看看我们的碧果,各个酸甜可口,个儿大饱满呢!我今日特地起个大早去后山上摘的!”
如今后山刀灵已被收复,古暮镇的百姓们不用再夜夜担惊受怕,又开始打理起年久失管的偌大后山,重新拾回自己在后山上的那片地,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邬玄烛本打算让他们自己发现的,没料到阿霰给说了出去。
那日阿霰在后山脚下舞刀,正挥汗如雨,荒凉的小路结伴走来了三人,一看见这不懂事的小姑娘在这舞刀弄枪的,急忙愁苦道:“哎哟喂,这哪家的小丫头,怎的还敢来这耍刀,不知道后山邪气重的吗?”
另一人道:“小姑娘,别怪我们没有提醒你,早点回去吧,晚上别来这了。”
阿霰停下了手中动作,口中还不稳地喘着气,道:“三位有所不知,这后山上的根本不是传说中的厉鬼,而是被魔气污染了的刀灵,失去了本性,才会滥杀无辜的,并非它所愿。如今刀灵已被我师尊降伏了,就是我手中这把。”
说着,阿霰举起了手中锋利无比的刀,朝着对面三人晃了晃。
“以后不会再有人无故失踪了。”
“这……”
三人嗫嚅着,面面相觑,似乎对这姑娘说的话半信半疑,他们盯着阿霰手中那把刀,说道:“小姑娘,这话可乱说不得,你知不知道我们镇有多少人命丧这厉鬼。”
阿霰睁大双目,“你们为何不相信?”
三人:“你如何让我们相信?”
阿霰收起刀,铿锵有力地:“那便随我去看看!”
三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小小的身板,又仰望了一下眼前烟雾缭绕的大山,听见几声鸟鸣,登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殊不知以前这有鬼的山头连鸟鸣都没有。
三人忙摇了摇头,不再留下去。
阿霰有些气愤,大声朝他们的背影道:“那你们接下来便看看吧!”
三人回去后便将这事告知了周围人,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人知晓了这件事,逐渐有胆大的人成群上去探查。
这群人说胆小倒也没有,至少比一些不敢上来的人要好些,但说胆大,那也扯淡,只见他们大白天的拿着火把,猫着腰,寸步前进,委实像是成群结队来偷瓜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个热汗淋漓。
这边飞鸟叫唤了一声,所有人如临大敌一般飞快转了个身,拿着火把的手哆哆嗦嗦地举在前方,结果一看只是只鸟。
那边风气吹起来满地落叶,众人便更加惶恐了——
落叶飞起,无风……
这不就是厉鬼来前的征兆吗!!
人群四下逃窜,尖叫此起彼伏,谁也顾不上彼此。
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唤,不知是谁反应过来了,嗓子撕裂一般吼道:“有风!有风啊!你们这群蠢货跑什么?!
“……”
叫声戛然而止。
众人身子犹在颤抖,唯有脚步停止了,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身侧的人。
阳光普照,和风微醺。
虫蚁留痕,水声淅沥。
有人畏畏颤颤地说了句:“大家有没有发现,这后山开始有生物出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犹如石子掷落湖泊,惊起层层涟漪。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附和声。
“是啊,以前闹事的时候可是什么虫都瞧不见,更别提鸟了。”
“我记起来了!自闹鬼开始,这山中就没有活物了!”
“不错,是这样的。”
“那现在又出现了……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哎呀,早说嘛!”
就这样,百姓们全都知道古暮镇来了一位神通广大的上仙,除了后山之上的邪祟,旧谙上仙的名号在家家户户广为流传,被古暮镇的百姓奉为救世之神的存在,许多人前去拜访道谢,可还没见上一面,就被邬玄烛无情地拒之门外,只见得他的两个弟子。
也不是邬玄烛不想见,只是他的嘴实在太笨,不会说话,众人和他道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回应,一个不小心还可能会好心办坏事,让他们难堪。
阿霰那几日小心翼翼地窥着邬玄烛的脸色,生怕他不高兴了,但旧谙上仙只表现出了一点不耐烦,对她道:“以后这种小事无需再说了。”
阿霰连忙点头。
于是离开古暮镇时,终于见到了他们的救世神旧谙上仙,百姓们一个个都殷勤地叫着他。
“仙君,带盒绿豆糕再上路吧,民女今晨刚做的!”
邬玄烛闻言,默默地停下了脚步,对阿霰说:“你要么?”
阿霰刚把头偏了个角度,还没摇完头,便听见只见无比尊敬的师尊一本正经说:“要便去拿一盒,把盘缠给了。”
阿霰:“???”
“师尊我没……”
阿霰以为邬玄烛看错了,还想解释一番,结果他根本不给解释的机会,“快些,别耽误了时间。”
阿霰只得顶着满头疑问走过去买了一盒,但那妇人不愿收钱,推拒着:“小仙君,不用买,只是一点不足道齿的谢礼罢了。”
“不不,大娘,您收着吧,我师尊可是特意嘱咐过了。”
妇人不好再推,只好收下,“仙君们慢走啊!”
老百姓们的热情难以推却,一路耗费不少时间,等走到人烟没那么多的地方时,走在前头的邬玄烛忽然回头,亮晶晶的琉璃珠似的眼睛盯着阿霰看了一眼,然后往下,停在了她手中提着的绿豆糕上。
邬玄烛纠结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偏过头,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还有很长一段路,这绿豆糕你也难提,我替你拿吧。”
“!”阿霰瞪大眼睛,很是受宠若惊,但她怎么能让自己尊敬的师尊干这种事,于是匆匆回绝:“不用了师尊,我不累的。”
“……”
他只好回过身继续上路。
又走了一段路,邬玄烛再次转身,道:“前面有个水井,你和盛晔去打些水路上喝……”
他示意了一下阿霰手中的东西,“这个我先拿着。”
一根筋的阿霰:“不用,师尊你且等一会儿,我们速去速回。”
邬玄烛再次:“……”
话说到这份儿上,饶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了,可阿霰不愧是傻子中的傻子,蠢得执迷不悟。
听到师尊的命令,阿霰早已飞奔过去,盛晔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还回头觑了一眼面色不虞的邬玄烛,心里对他生出一丝大不敬的想法。
他竟然觉得这位师尊有些……
……可爱。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盛晔早就发现他的师尊实打实的就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惯会刀子嘴豆腐心,天生不会说话一般见谁都得嘲讽几句,碰见夸赞答谢的事一律不会应付,若是身边有人,他便随随便便地丢给别人;若是他不得不出面应对,便面无表情地杵在一边,弄得他人讲下去也不是,不讲下去也不是。
那样子说是被答谢,倒不如说是他人犯了错来告罪的,一桩桩错事念出来,惶恐不安地等待判决,而旧谙上仙的表情透出的意思便是——
尔等死罪无可恕。
脑海中思绪万千,盛晔想着,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等到了井口旁,盛晔看见井上放的那盒绿豆糕,不动声色地一牵,然后泰然自若地催促道:“小结巴,快一点,别耽误了时间。”
阿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急什么,讨厌鬼。”
“……”
二人打完了水回到邬玄烛身边,盛晔本想着若是邬玄烛向他要,他便把这绿豆糕给这位面皮薄得很的师尊了,结果邬玄烛两次伸手两次没成功,羞愤得很,想着事不过三,便坚决不再看那罪魁祸首一眼,只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全然不知绿豆糕已经换了个人提。
这一路上耽搁太多,走到下一个镇子时天已经全黑了,这镇子叫梦梭镇,客栈实在少得可怜,问了几个全都满了,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个,只见店里小厮擦着手迎了出来,笑嘻嘻地:“三位要订屋子吗?”
“嗯,要三间。”
小厮搓着手,“不好意思啊三位,客房只剩两间了。”
邬玄烛:“……”
盛晔:“……”
阿霰:“……”
邬玄烛回过头看看另外两个人,一个抱着臂盯着他,一个仰着头望着他。
邬玄烛无法,只得住下了,毕竟这是唯一可以找到的有空位的客栈了。
他们跟着小厮上了楼,走到屋前,小厮将钥匙递给邬玄烛,便立马退下了。
邬玄烛踌躇着,两只有间房,总不好让阿霰和他们中的一个人住,一个小姑娘,说出来总不太好;可他自己独惯了,不习惯同他人住一个房间。
犹豫了一会儿,邬玄烛将一把钥匙交给了阿霰,道:“盛晔和我住一间房,阿霰你自己住。”
盛晔不意外这样的安排,也做好了和师尊共处一室的结果。
然而阿霰似乎没考虑那么多,她只觉得师尊应当自己住一间房,不能委屈着和别人一起,她开口道:“师尊,我和盛晔住吧。”
邬玄烛:“…………”
盛晔:“…………”
话说出口,还没反应过来的阿霰看见了二人黑着的脸,渐渐的反应过来,圆圆的脸颊攀升起一道红,“我……我的意思是……”
“阿霰,别胡闹。”
阿霰拿起钥匙逃也似逃地跑进了房间。
邬玄烛叹了口气,对盛晔说:“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