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翕呼吸一滞，瞳孔刹那间紧缩，他往后退开一步，看清那只腐烂的断肢并没有人所具备的五指，更确切地来说，这应该是一只兽类的爪子。
静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上前一步走，停在距离那个掩埋兽类尸体的洞穴半米远处，只见火狐又继续刨了几下，便不动了，安静地回到静翕脚下坐着。这些兽类尸体明显已经腐烂有些时日了，却奇异地没有散发出尸臭，静翕还没仔细瞧上一眼，先是十分无语地踹了一脚周边的小石子，翻了个白眼道：“谁家好人把死去的动物埋在这里啊，也不怕大晚上精魂出来吓人。”
这时邬玄烛也走到了静翕的身后，隔着一米遥遥地看了看这一洞穴的尸体，他先是条件反射般皱了皱眉，憋了口气，但马上反应过来这些尸体虽诡谲，但却没有臭味。邬玄烛眼梢一睨，随手掐了个诀，照亮了被兽尸层层覆盖的无底洞，仔细瞧片刻，他觉出一丝不对——
“这上面有结界。”
“？！”
静翕吃了一惊，连忙凑近看，这一看不得了，所有死不瞑目的尸体腐烂的腐烂，还未腐烂的瞪着污浊蚀白的眼珠子，瞪着前方，周身还爬满了以腐烂尸身为食的食尸虫和埋葬虫，简直不堪入目，难怪邬玄烛方才看出结界后便马上远离这一方洞穴。
但恶心归恶心，这上面确实包覆着一层结界，若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也就旧谙上仙有这个能力在几秒之内就看出来了，换作他根本不行。不过，结界相当耗费灵力，这种结界又一看就是没日没夜地维持着的，是何人如此不惜代价地守护着它们？
又或者……这个结界其实根本费不了多少灵力，因为它可能仅仅只需要限制住尸臭不扩散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静翕一抬眸，掌中登时蓝光腾跃，他向前一伸掌，蓝光呼啸着摆脱桎梏，冲向腐败的洞穴，下一秒只见洞穴上方隐秘流动着的灵流微光消失不见，铺天盖地的腐臭当头而来，熏得在场二人一妖止不住地呛咳干呕，邬玄烛狠狠剜了罪魁祸首一眼，抬手结了个结界重新覆住腐尸，秋风轻轻刮着，好半天才将弥留不散的臭味冲散。
“………”静翕揉了两下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咳，那个……我只是想试试这个结界……”
邬玄烛冰冷的眸子刮着他的脸颊，脸皮城墙一般厚的静翕上仙竟然生出一种“自己脸都要被刺骨冰冷刮破了”的错觉，邬玄烛不咸不淡地盯着他，眼神里无不轻蔑，他启唇道：“这有何好试探，有眼之人难道不能一眼就看出这结界的低能么，何需大费周章将尸臭放出来给我们闻闻？”
“…………”静翕沉默。
他目光空洞，表情死寂地盯着眼前这位白衣飘飘的旧谙上仙，知道他这是在不满自己让他闻见了方才那恶寒的臭味。尽管如此，他还是想为自己争辩一句——
不是每位上仙都对结界天赋异禀的啊！！！
明明上仙界善结界者也屈指可数，怎么能用这个来羞辱他！
静翕十分委屈地吸了两下鼻子，确保已经闻不见臭味了才作罢。
而那只小火狐，大概是被臭味熏晕了，此刻正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十分萎靡地盯梢着一洞穴的尸体，仔细看它的眼神，里头似乎含着半分怜悯与半分仇恨。
“哎，小冰块儿，我怎么觉得……”静翕摩挲着下巴，正皱着眉思索回忆着什么。
“嗯。”
“你嗯什么，我是说，我怎么觉得这些尸体，还有方才我不小心打破结界弄出来的臭味，有点似曾相识呢……”
邬玄烛眼睛没有往洞穴里看，似乎是恶心坏了，这下连脸色都青白青白的，闻言，他把视线转移到静翕那张斯斯文文的脸上，答道：“你是说，你当年救下这火狐时碰见的？”
此话一出，连地上萎靡不振的小火狐都亢奋了起来，“呼”地一下蹦起来，奔到邬玄烛脚下想用脑袋蹭一蹭他如雪一般洁白的衣摆，却被旧谙上仙不懂怜惜地避开。
——邬玄烛还没忘记，就在方才，一刻钟前，这只小崽子正用它的两只爪子刨着这片掩埋着腐败尸体的土壤。
但小火狐似乎想到他会这般不待见自己，也没见多难过，这个不理便自觉地掉头跑到那位愿意搭理自己的人身边去。
“哎对！想起来了！”静翕醍醐灌顶般拍了拍掌，但他马上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邬玄烛依旧淡淡地：“你早上不是亲口同我说了么。”
“？！”静翕一脸震惊，“我就只说了一下，你都没亲身问过就知道了？！……操，连上仙的脑子都不公平……”
“注意言辞。”
静翕十分羡嫉地咂了咂嘴，一摊手，“容我感慨一下嘛，下辈子指不定就是我既强又聪明了呢？”
“…………”邬玄烛的目光从他那一脸真诚的表情上抽了回来，平静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不过，若真是几年前那做法，我想不出还有哪族的妖能如此大胆了，只有——”
“那只小黄鼠狼妖。”
“当年被我放跑的那小黄鼠狼。”
二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回答，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了唾弃与失望。
静翕嗤笑一声，似乎觉得在意料之中，“没想到啊，当年我本想着放它一条生路的，毕竟那小妖也还那么小，喏，”他开玩笑地指指地上正咬着他一片衣角的火狐，接着说，“就和它现在差不多大，嗯……黄鼠狼要再大上一些，也没化出个人形，不过应当是它自己不努力。我将它娘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估计也不行了。我以为这会给它个教训，往后好好修炼，不再想这些损人利己的捷径，可惜了，看来它虽是修出了人形，但很大可能不是靠自己，且如今还在靠这下三滥的手段来强大自己。”
邬玄烛摇了摇头，否定道：“黄鼠狼一族自私自利惯了，哪怕是有亲缘关系，也只是稍微好一点，它们从来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对待他人的生命如草芥，毫不怜惜，无关自己。”
“当年你放走的小黄鼠狼妖如今确实已修成了人形，名唤眠娘，是当今梦梭镇闹春楼的管事，她娘唤做春姨，是闹春楼原来的管事，后来她被你一击殒命，便将闹春楼交托给了自己的女儿。这位眠娘比她娘聪明，吸取了当年她娘被发现的教训，将自己的猎物设了一道微弱的结界以掩盖气味，好不让人发现，但她的灵力不能够支撑她再将这结界做强些，以至于这些尸体暴露在我们眼下。”
静翕思索着点了点头，接着邬玄烛的话头说下去，“她的心也大了点，虽然这地方偏僻，几个月没人经过，但她竟然敢光明正大地将尸体藏在那块大石头底下。不过被我们发现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想来她应当是前不久刚放下一些新的尸体，石块表面青苔还未来得及生长出来。”
说着说着，他又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一转头，对上邬玄烛疏离且清明的眼珠子，痛心疾首地问：“她叫眠娘，她娘叫春姨，她们是闹春楼的管事和前管事，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邬玄烛浅淡的眼珠在他脸上扫过一圈，不急不缓地出声，“你无须知道。”
“…………”静翕这回真要忍不住狂怒了。
就在他要咆哮出声时，邬玄烛一句话将他拉了回来：“这么多尸体腐败，若是不慎碰着了水，将身体上的脏污带到流动的水源中，又随之入了人们的口中，是否会引起疾病？”
“啊，这个……”静翕拢了拢衣襟，重新恢复到那副人模狗样的状态，长发垂至腰际，狭长眼梢微微眯起，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有很大几率会有，且造成的病传染性很强……”
“……这几日镇上百姓感染的疫病，莫非就是这个所致？”
邬玄烛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到埋尸洞旁，将手掌贴于地面——一般来说是要贴于地面的，但旧谙上仙灵力实在强悍，加上他不欲自己的手沾上一点脏污，于是只悬停在了距地面几厘米处，他闭上眼细细感受了一下，稍后起身道：“地底下有活水。”
“看来便是这活水流到各个井水中，被人喝了所以才病的。”
“不对。”邬玄烛忽地蹙起剑眉，沉声道。
“有何不对？”
“既然这就是源头，那为何你的灵力却没有指向这一条路？”
“……”静翕沉默片刻，“看来又是那位眠娘搞得，这次若不是小火狐，我们还得绕一大圈也未必找得到。”他说着，还顺带弯下腰摸了一把小火狐毛茸茸的脑袋。
“……你有办法制作出解药么？”
“唔……难说，得先让我带几只尸体回去研究研究。”
“…………”
然而二人不知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客栈就突然爆发出尖声厉叫——
“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