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
听闻荆州战乱已平,姬瑶从一边陲小城来到了更为靠近胡族的荆州。
这边关的饮食,重油重盐,酱放的重,吃起来很是下饭,姬瑶就着酒,狠狠吃了两大碗米饭,这才扶着肚子出了门,她这动作,及纤弱的身板,令人退避三舍,也有不少妇人报以关切的目光。
这儿的商贩比上一座城池要少一些,街上多是老弱妇孺,年轻人很少。城北的铁匠铺子门外倒是很热闹,兴许是生活在边关,大家伙都习惯了在家中备一些铁器,以备不时之需。
这大冷天的,那铁匠赤膊流着热汗,挥舞这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有时蹦出些火花,周围围观的顾客们也不曾后退半步,显然也是习惯了的。
姬瑶好不容易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重挤进去,刚抬起手,那铁匠仿佛头顶长了双眼睛一般,头都没抬就说,“这个月订单已经满了,等下个月吧。”
姬瑶听了,没再开口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墙上挂着的一些成品。
刀剑很少,大约是军队里的士兵找他定制的,其他的大多是些农具,镰刀、锄头之类的。木头用的是极其坚硬,却很平常的桎木,物美价廉,有的是由百姓自己上山砍下来的,到时候能便宜几个铜板。
看了一会儿,这边挨着火炉,蒸出她一身汗,姬瑶用手帕沾了水,擦了擦脸,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她倒是想打一把极具边关特色的铁锤,用来抡那些不长眼的人,敢惹姑奶奶,他们的福气算是到头了。
可惜那铁匠刚刚说订单满了,她可不一定能在这里呆上一个月,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还要去京城找泱泱呢,及笄礼物还没送给好姐妹。
铁锤这类武器耗铁太多,打制起来一定有很多限制,且她不是守疆的士兵。
现如今带上的这把剑,虽说有些惹眼,但也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呢,够用够用。
她走出铁匠铺子,手指勾着一块玉佩,在手掌中把玩,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地逛着。
姬瑶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且这笑意越来越深。
路边自来熟的大娘忍不住问道,“闺女儿,啥事儿这么开心呀,这笑的啊,甜到大娘心里去了呢。”
姬瑶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了,回答道,“大娘,我第一次来这儿呢,这儿的风景真漂亮,看了让人身心愉悦嘞。”
“好好好,真好啊。”两人聊了几句,便分道扬镳。
只见姬瑶在这大街上一直走,一直很是闲适的样子,脚步却丝毫不慢,穿过大街小巷,直到确认这附近确实没人了,才停下脚步,蓦地转身,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哪位啊?只有宵小之辈才会跟踪我这种美少女,噢不,或许你是迷上了本小姐,来追爱吗?”
一道白光直直地朝她刺来,带起的风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她甚至没有动手,稍一侧身便躲过这来势汹汹的脚,抬脚一踹,那人便跌出好远,胸前剧痛,吐出一口淤血。
“哎呀,好像你这身体……不太行呀!我可不收身体不行的。”姬瑶慢悠悠地拿出一面照镜子,整理着她的碎发。
非常完美!
紧接着,巷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霎时,面前就多了好几个黑衣人。
“我说,这青天白日的,你们穿着黑衣服,不是更显眼吗?”姬瑶看着他们,无语道。
镜子已经收回去了,她一只手慢慢握上了剑柄。
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心里静了静,眉眼升起一股凉意。
下一刻,黑衣人一齐动了。
与此同时,宝剑出鞘。
黑衣人首领见她动作绵软悠长,却暗藏杀机,心下更加警惕。
姬瑶自小练剑,眼前这刀光剑影,不仅没让她感到害怕,反而更加跃跃欲试。
手痒得很。
黑衣人大概二十几个,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并不小觑眼前这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子。
一路上,他们不知道派了多少人过来,皆殒命于她手下。
“嘶——”刀割破了她的衣襟,在肩膀上留下一道伤口,立马就有深紫色的血溢出来。
姬瑶瞟了一眼,心下烦闷,她可不想留疤。
衣袂翻飞,一剑封喉,很快便结束了战场。
只留下一群死不瞑目的黑衣人。这毒为何对她无效?
若是姬瑶知道他们心中的疑问,怕是要停下来好好解释一番。
当然是因为姑奶奶我百毒不侵呀!
姬瑶低眸浅笑,慢吞吞地拿出手帕,沾了点酒,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至于这帕子,便顺着风,盖到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脸上。
她抬眸往巷子口看去。
巷子口正经过一个挑着担儿的小贩,口中还哼着民谣呢,转头一看,这巷子里的景象,担儿都扔了,吓得屁滚尿流。
“老伯!老伯!别怕呀!帮我报个官!”姬瑶肩膀有点痛,没有追出去,坐在原地叫喊着,省得她再跑一趟了。
那老伯听见背后女子清亮的声音,头皮发麻,总觉得她不像是好人,也没回应,像有鬼追似的跑走了。
担子还扔在原地呢。姬瑶在巷子里等待,闲来无事,就帮那老伯将地上凌乱的东西捡了起来,一样一样地重新放回篮筐里,摆整齐。
无聊地蹲在路边等人收拾残局,松动了下没受伤的右肩,无聊地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因这边风沙大,城中的石板地上总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这也方便了她打发时间。
大概两盏茶的功夫,她等回来了去而复返的老伯,正准备站起来打个招呼呢,眼前又来了一个人,“大哥有何贵干?”她歪头,表示疑惑。
余光处,那老伯已经迅速地捡起东西逃走了。
姬瑶没再理会。
姜邺没说话,一眼就见到了她左肩上糊了一圈毒血的伤口,眉头紧皱,“我去找人来替你包扎。”
“我说,这位大哥,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晏大哥却如此关心我,不会是爱慕小女子吧?”姬瑶好笑地顺从着手腕上传来的力度,没心没肺地凑近瞧他的神色,裙摆飞起一点点弧度,与男人的袍角交缠。
姜邺没说话,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他下颌紧绷,转身拉着姬瑶就走,不再理她。
“将这里收拾了,活口带到地牢里去审。”他对着窗外吩咐道。
“是。”巷子里随即响起几道微弱的脚步声。
马车缓缓驶进了一个宅子。
姬瑶人都被他一系列的举动惊呆了,顾及着肩膀上的伤口才没有乱动。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着,眼神在姜邺的脸上四处乱瞟。
罢了,他还长的挺帅,我没吃亏。
姜邺任由她盯着瞧,禁锢着她的手巍然不动。
姬瑶肩上受了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血流失,还是中毒的副作用,手臂有些使不上力气,腿有些麻木。
姜邺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拿她实在没办法,低低地叫了一声,“姬瑶,别闹。”
这下轮到姬瑶愣住了,“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姜邺看到她不假思索的错愕的样子,倒是什么都没多想,“不记得我了,还跟我走?”
姬瑶看了他好久,终于从一些模糊的记忆里面翻出来他的名字,有些心虚,“姜邺?”泱泱的大哥?
见到他漆黑如墨的眼底,姬瑶莫名心肝儿颤了一下,“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十分眼熟呢。”她不着痕迹地找补。
她与泱泱,那是命中的好姐妹。泱泱的大哥就是她的大哥。
她痛快的叫了一声,“姜邺哥!”
姜邺嘴角抽搐,避开了。
姬瑶没抬头,掐指一算,发现了一些事情,她目光如针刺向他,“你与姜家,相克。”
姜邺的面色不变。
其他的,姜邺没问,姬瑶也没有多透露。
在门口干站着这么久,姬瑶吹的脸都凉了,姜邺注意到了,淡淡吩咐小厮,“沏一壶热茶。”
他带着她走进正屋,“我这里布局比较简陋。”
“挺好的,每个地方都是规规整整的,像强迫症。”姬瑶道。
姬瑶永远都是这般不着调。
姜邺却突然正了正神色,“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姬瑶没说话,自顾自地打量着这个院子。
看起来光秃秃的,怪难看的。
姜邺不管她有没有回应,从暗格中拿出一个木盒,声音突然嘶哑,“快到泱泱的生辰了,这一次她就及笄了,我想拜托你,帮我把这个盒子带给她。”
姬瑶没说什么,直接爽快地接过了,多看了姜邺一眼,她从不干涉他人因果,这一次却难得地多问了一句,“有什么话要带到吗?”
姜邺摇了摇头,他只希望自己能永远消失在他们的世界之中。
姬瑶不强求,将木盒子和自己要送给姜逢的礼物一起揣进怀里。
此事以后,两人就此别过。
一直到姜逢及笄的那一天,姬瑶才紧赶慢赶地到了京城的地界。
一看长公主府门前络绎不绝的宾客,她顿了顿,走到小门,直接递了腰牌进去。
此时前厅虽然人多,但大多数人不是为了姜逢而来。
令众人都惊愕不已的是,这长乐郡主的赞者,竟然是皇后娘娘。
这都多少年了,皇后从未踏出过皇宫一步。当初封后大典后,上官南容就躲进了翊坤宫,不管外界纷纷扰扰。
就连当今圣上三邀四请,上官南容都从未踏出皇宫一步。
这区区长乐郡主,京中多的是比她更加尊贵更加讨人喜爱的,怎么偏偏皇后娘娘就看上她了?
令人费解。
对于很多人而言,姜逢刚回京城,他们都不了解这一位被破格封为郡主的人。只当她是受长公主的福荫。
而如今来看,长公主都没能准时赶回来参加自己女儿的生辰……
“谁说我没来的?”一人身着铠甲,大步想着礼堂走来。
此时刚刚礼成,上官南容亲自将姜逢一头乌黑发亮的发丝挽起,并赐字。
——见微。
从今以后,姜逢,也叫姜见微。
姜逢抬起头来,看着突然闯入的人,眼眶一热,“母亲!”
如乳燕归巢般不顾身上沉重的吉服,投入了姜姒的怀中。
两人好生亲昵了一番后,姜姒与谢国公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姜姒安抚似的拍了拍姜逢的头,满脸柔爱。
那谢国公夫人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想必大家有所耳闻,犬子爱慕长乐郡主已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我这当母亲的,便替我国公府幼子,向长公主求娶长乐郡主。若是能喜结连理,那今日便是双喜临门。”
姜逢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母亲。
姜姒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止住了姜逢要说出口的话。
姜姒笑了笑,礼节周全地冲上官南容行礼,“今日皇后娘娘也在此,我正有此意,臣斗胆向皇后娘娘求一道懿旨,望小女婚事能皆由她定夺。”
上官南容一直没说话,直到姜姒走到了她跟前,说出了这番话,她才开口,“可。”
惜字如金。
而此时,刚刚回到东宫的裴行之,手中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布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