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坑,又嚷嚷什么呢?”
眼镜仔不耐烦地掀帘而进,立时被一道珠玑般的寒光刺得四只眼睛乍眯。
“乖乖...”他定睛细瞧,发现一盘比琉璃还亮眼的东西,“这刚做出来的?”
陈祈年不无得意地点头。
眼镜仔凑近端详,那坚冰纯净地没有一丝瑕疵与杂色,在灯下还淬着幽蓝的光芒。他又跑到铁皮柜前拎出个塑封袋,将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到另一张托盘上。
两相对比之下,那袋里的简直就是一堆粗糙的褐色砂砾。
“老坑,你撞大运啦!”
他说完,乔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阴沉沉的疤脸。
眼镜仔连忙禀报:“大佬,这老坑开了窍,搞出一批极品!我瞧着这纯度怎么着也有九成以上!行价翻几番,不想发财都不行啊!”
“呣...看模样是块好货。”乔三冲着那盘蓝冰眯缝着眼,身旁的疤脸从腰间抽出把匕首,用匕首的珐琅刀柄敲碎冰块一角,碾碎之后捺住鼻翼,将冰粉吸入鼻腔。
眼镜仔兴奋地问:“是不是好劲?”
陈祈年看到疤脸一颗脑袋往颈腔里缩,面颊肉突突颤动,像在天堂和地狱间乘着秋千荡了个来回,风暴席卷乾坤,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话说不出,只竖起一根明晃晃的大拇指。
乔三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陈祈年于是知道了,自己调整工艺后做出来的这盘合成品,不仅质量前所未有地上乘,价值也非同小可。
他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许多片段,紧接着一个大胆的计划便在滚滚思潮中酝酿成型。
乔三问:“就这一批?”
几人看向那神志不清的老校工,眼镜仔正要逮他过来,陈祈年突然说:“这是我做出来的。”
乔三:“嗯?小鬼怎么在这?”
生怕自己渎职被发现从而招致降罪,眼镜仔一巴掌掴得陈祈年原地转了个圈,骂道:“去去去!大人说话小畜生插什么嘴!”
陈祈年固执地说:“这真是我做出来的,是我用还原胺化——”
“是你?是你!你用了什么方法?”老校工冲过来用力钳住他两边肩膀,激切地喊叫:“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的?分液?计量?还是控温?到底是哪里你说啊!你说啊!”
老校工突如其来的狂暴吓了众人一跳,陈祈年挣扎着,还是率先回神的疤脸拤住老人的后脖颈,照着他的面门捣了一拳,老人呜咽一声,向后倒去,被打歪的鹰钩鼻淌下两挂黑血,嘴里还发出混胡不清的绝望嘶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疤脸提着软趴趴的老人丢远了,像丢一只瘟鸡。
乔三的目光重新回到陈祈年身上。
眼镜仔见状,讪讪地说:“阿杰不在,那老坑要这小畜生搭把手,我看这小畜生还算机灵,就没拦着...”
乔三没理睬他,只朝陈祈年招招手:“过来。”
陈祈年看了眼被丢到角落、此时龟缩成一团嘴里还怔怔自语的老校工,走到乔三面前。
乔三问:“你刚才说,这一盘是你做出来的?”
“当然了。”
“你怎么会做?”
“我看了很多书,我看一遍基本就会了。”
“那么,你要怎么向我们证明呢?”
“这还不简单,你让校...老爷爷再做一遍,他做不出来这样的,这里只有我和他,不是他那就只能是我做的了。”
乔三被这小鬼出其不意的辩证法逗得笑了,说道:“好吧,就算我相信是你做的,那么,你特地说出来,肯定不只是为了显摆你的独门秘术吧?”
陈祈年说:“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话音一落,眼镜仔噗嗤笑了出来。
陈祈年恼怒地说:“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乔三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陈祈年道:“我可以帮你们做很多很多,但你得放了我姐,还有我的妹妹们,保证再也不会去打扰她们,另外,我要从卖出去的钱里拿百分之二十的抽成。”
眼镜仔捧腹大笑。
连一贯阴沉沉没什么表情的疤脸都忍不住嘴角抽动。
乔三:“呣...还有吗?”
陈祈年迟疑片刻,低着头说:“你们得把他赶走。”
他指了指角落的校工。
“为什么?怕他学会你的技术?”
陈祈年不置可否。
乔三哼笑了声:“小鬼,看来的确是我小瞧你了。不过依我看呢,这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你说你读了很多的书,聪明得过人,但我觉得你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指头扣了扣托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要是现在警察上门来发现这一堆东西,你会怎么样吗?他们会用手/枪把你的小脑袋瓜崩得四六分家遍地开花,让你姐来了找都找不到,凑也凑不齐,更糟糕的是,你姐也会因为窝藏包庇你这个犯罪分子而被抓进大牢。书里有提到过这一点吗?嗯?你有在书里见过这种场面吗?”
陈祈年慌忙说:“你骗人,警察才不会开枪打小孩子的头。”
“对一般小孩子当然不会,但你制造/毒/品,还做了这么多这么多,这可是死罪,死罪就会被警察用枪枪毙,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躲在这种地方三更半夜偷偷地制作?”
乔三坏笑着又说:“就算不枪毙,他们也有别的五花八门的办法惩罚你,比如用七齿钉耙把你的脑袋从你脖子里连根拔起来,像拔一只水萝卜,又或者把你送上电椅,开关一打就把你烤焦成人肉干!”
陈祈年被他着重的声音恐吓得身体一抖耸,强撑着的脸垮垮欲坠,差点没哭出来:“我不信你...”
“爱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
乔三笑眯眯地说:“不过呢,我可以给你提供安全保护,像他们一样。喏,在我手底下干了这么久,不也一点事没有?前提当然是你要乖乖地替我成量生产,生产出和这批一模一样甚至是更好的。至于你的姐姐妹妹们,我可以网开一面,不再追究那被你爸妈偷走的两条的下落。但话又说回来,这笔交易能否达成,还得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真本事,毕竟...在没亲眼见过之前,要让我相信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会做冰糖,实在难得很呐。”
事到如今,吓破苦胆的陈祈年就像案板上待宰的一条小鱼,哪还有心思高谈他的计划?全凭乔三这只老狐狸拿捏了,想反悔也无能为力。
他依言做了一次以向他们证明。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也或许单纯是将对方抛弃了——乔三还真把老校工赶走了。当他把自己独立完成的高纯度蓝冰展示在他面前,他看到乔三连同眼镜仔几人,眼睛里都不约而同地迸射出灼灼的光芒。
“等等等等...!”马飞飞打断话茬,“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给乔老三造吹壶壶?你?给乔三?造那玩意儿?我没听岔吧?是我睡昏头了还是你在发梦?”
马飞飞的反应和眼镜仔他们如出一辙,无非就是不相信。陈祈年也没过多辩解,只掏出两包白花花沉甸甸的粉袋。
马飞飞两只眼睛正要抡圆,陈祈年就说:“这是假的,但这笔钱是真的。”
他又摊开掌心,上面一卷大额纸钞。
“别告诉我说是乔老三给你的。”马飞飞狐疑地说。
还真是乔三给的。
乔三打一巴掌给颗蜜枣,恐吓完他之后就悠悠地赏他一沓钱,说这是他做出这盘货的劳务费外加奖励。
至于他先前提出的抽成...乔三狡猾的笑脸浮现脑海,他笑眯眯说,只要你乖乖听话认真干,等这批货卖出去,别说百分之二十,就是三十也不成问题,到时候让你跟你的姐姐妹妹们住大房子,吃香又喝辣,好不好啊?
陈祈年别无他法,只得认命地接下这笔钱。
马飞飞仔仔细细地数了三遍,这无疑是笔巨款,就算陈祈年把腿跑断、把全荔湾的垃圾都捡光,也不可能攒到这个数目。
他心中的不敢置信坠入一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我一定是在发梦。”他肯定地说,“对,没错,我在发梦...”
他立即扇了自己一耳光以验真伪,啪的一声脆响过后,陈祈年如丧考妣的脸依旧耷拉在眼前,替乔三制/毒的谬行也依旧字句清晰地回荡在耳畔,而自己手上数张崭新大钞,明晃晃恰似雪天红日。
马飞飞窜天猴似的跳起来:“你小子!”
他这一躜惊动了隔壁的郑沛珊,郑沛珊破风箱似的咳嗽传来,陈祈年连忙拉住他:“小飞哥,你小点声。”
马飞飞用半刻钟消化了这一事实,又用半刻钟大骂陈祈年鬼迷心窍不学正道,他目光如炬,严厉地问:“你没沾那些吹壶壶吧?”
陈祈年坚定地摇头:“我只是做...”
“打死都不能沾!听到没有?”
“听到了,小飞哥。”
前有刨坟的姐,后有制/毒的弟,这一家子永远也不叫人省心,马飞飞一屁股跌坐回床头,凄迷地说:“你说你,什么样的通天能耐不好,非得捡这遭,你跑来跟我说又是干嘛呢?你这是入歧途,我怎么跟你姐交代?唉...也罢也罢,蹚你们家这趟浑水这么长时间,我也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看老天爷怎么说吧,其他的,都多余啦。你说这是假的?干什么用,拿来糊弄你姐?”
陈祈年不无哀伤地说:“反正你们也没找着那丢失的两公斤不是吗?”
要是找到了的话他姐早来接他回去了。
他说:“我跟乔三交易的事肯定不能让我姐知道——”
“废话!她要知道准保被你气得天灵盖冒烟儿!”马飞飞气呼呼说,“你是想让我找着再给你姐,再物归原主?乔老三那你也串通好了?”
陈祈年点点头。
乔三勉强答应他陪同他们演这出戏码。
“关键是我和你姐这几天已经快把荔湾翻遍了,都没找着,现在凭空冒出来,我怎么说?你姐那心眼子多得像莲蓬,可不是好哄的。”
隔壁的咳嗽声再度传来,陈祈年听着那老驴拉磨似的动静,看着床上的两袋面粉,很快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