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上午去的那个阿嫲家里,人家孙女又是高中又是欧洲游,前途无量还备受宠爱,如何叫她不艳羡,反观她自己呢,怎一个惨字得了。
万龙吟说得不错,这世上压根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老天爷不仅不给她开窗,连门都把得死死的。
本来她还觉得没多感伤,经查理苏天花乱坠的马屁这么一拍,那股子后劲像是上来了,如同劣质腌臜的黄酒,呛得她心间无比酸涩。
她拿起筷子,胡乱戳着那颗流心的太阳蛋。
查理苏见状,轻声说:“怎么不能呢?花草易折,也会逢春,正如常人遇挫,也有拨开云雾望光明的时候呀。世间法则,无不一理相通。”
纪禾冷笑说:“一理相通?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有的人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是富二代官二代,一辈子吃穿不愁,而有的人呢?难道你忘了你睡过的天桥底下有多凉?”
“这说明不了什么的,纪小鱼,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和事,无论哪种生活都有它的好与坏,就像你走在这条路上,总是好奇那条路上的风景;你抱怨这条路坎坷,因此幻想那条路平坦无虞,而之所以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还没见过罢了。”
纪禾生气地说:“对呀,我就是没见过,我就是乡巴佬,行了吧!”
她端着碗拌得乱七八糟的饭出去了。
“纪小鱼,我没这个意思呀!”查理苏慌里忙张地追在身后,“我从没觉得你是乡巴佬!”
“纪小鱼,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只是想表达,如果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过得快乐,那么你也一定会有份的。”
“纪小鱼,你就当我说错话了,别生我的气了行吗?”查理苏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说,“或者,你理一理我。”
纪禾只坐在餐桌前闷头吃饭。
查理苏急得抓耳挠腮,眼珠子骨碌转,搜肠刮肚地想话哄她,又见家门口那堆收回来的旧书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翩然欲飞,便跑过去,动手将箱子挪了进来。
搬到最后一箱,箱子里拤着个喜庆的礼盒,金榜题名步步高升八个镶金大字无比耀眼。
他端详片刻,纪禾跑过来一把抢走,凶巴巴说:“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的。”
她转身丢到了橱柜顶上。
查理苏试探性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跟我说说嘛。”
纪禾没理他。
双胞胎早已吃过了午饭,这会看电视看得昏昏欲睡,两幅墨镜耷拉在脸上,露出打架的眼皮。纪禾弯腰要把她们抱回房间去,查理苏连忙说:“我来我来,你吃你吃。”
等他带上门走出来,纪禾蹲在地上整理书堆,桌上的饭也没吃几口。查理苏不言不语,跟着蹲下来分类整理。
半晌没人说话,狭小的客厅只有书页歘歘的声音,午后闷热而黏滞的空气像一场无形的三昧真火,将整间屋子冶炼得如同丹炉。纪禾浑身冒汗,两只眼睛被没完没了的汗水浸淫得酸辣无比。
她心里烦躁得开始埋怨起查理苏来,恨他为什么不先买空调,整什么破电饭煲,她稀罕那东西吗?差那点生火做饭的时间吗?
这么想着,纪禾扭头回看,身后空空荡荡,查理苏并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没影的,连个招呼都不打。
纪禾正要生气——虽然很不应该——查理苏从门口蹿进来,手上捏着两只甜筒。
他笑眯眯地像只招财猫,说:“纪小鱼,你想吃什么口味的?香草?还是朱古力?”
纪禾闷声闷气地说:“香草。”
“给。”查理苏递给她,“看你,都快热晕了,先休息一会会吧?”
纪禾撕开包装纸,坐在小马扎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香草冰淇淋。
“你还生我的气吗?”查理苏问。
“没有。”
“你在想什么呢?”
“什么都不想。”
“你在想别人的金榜题名步步高升。”
“难道我连想都不能想?”
“当然不是了。”查理苏说,“恰恰相反,你应该想,为你自己。”
查理苏叹了口气,又说:“纪小鱼,别灰心,光终究也会落到你身上,让你灿烂一场的,虽然我不知道会在日后的何时、又以何种方式呈现,但我知道你就是会拥有一个繁花似锦的将来,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人。老天爷或许不公平,但你才不怕呢,你要是恼了,大不了抻着根金箍棒蹿上天去,把天捅破扭转乾坤,再把那些老神仙揍得满地找牙...”
纪禾笑出声来,不满地说:“你当我是弼马温啊?”
“我当你是齐天大圣呢。” 查理苏笑说。
纪禾突然感觉他好像欲言又止,遂道:“你还有什么话,一股脑掏出来得了。”
“没有了没有了。”
“赶紧说。”
“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更不许不理我。”
“那得看你狗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象牙了。”
“那还是算了,你指定不爱听。”
“快说!”
查理苏被唬得缩了下,斟酌再三,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想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就那个经典的问题嘛...to be or not to be...你是姐姐,不是生她们的爹妈...”
纪禾登时拉下脸:“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我把她们丢到孤儿院去?”
查理苏急忙说:“你看你,说好不生气,又挂脸了。”
纪禾长长地叹息一声:“你不懂。”
“也许吧。”查理苏轻声说,“我没有兄弟姐妹,也许是真的我不懂...”
融化的冰淇淋流到手心里,黏黏答答的,纪禾撕了张作业纸揩擦着,良久无话。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查理苏拾掇着剩下的书堆说,“来日方长,今朝且度,若因明日的曦阳错过了今晚的月亮,未必不是种得不偿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