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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因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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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大陆,凡界尽头,有一次焰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

山脉绵延千里,上通天庭,下连冥界,唯独与凡界隔着一层神族结界。

而立下这结界的,正是上一任次焰山的山神大人。

自女娲造人后,神族让红尘于凡人,隐世而居。然而凡人日增,野心蓬勃,开始大肆抓捕天生地养的妖族炼丹。

妖族不像仙族有天庭撑腰,鬼族有地府掌管,便只得犹如孤魂一般,在凡间四散奔逃。

胆子大妖力强的大妖留在了人间,与凡人厮杀;其他不愿陷入无休止杀戮的妖族,走投无路之际,机缘巧合踏入了次焰山中,投奔到山神门下,祈求庇佑。

山神与妖精们达成约定,既入山门,不可随意再下凡尘。

一道结界,拦住了想要抓捕妖族的捉妖师,也将求得安稳落脚地的妖精们,永远留在了这片世外桃源中。

原本为神界边角荒山的次焰山,随着妖族涌入而变得生机勃勃,万种妖类在山中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过得无忧无虑,早就忘记了山外还有另一片天地。

在老山神化归天地后,次焰山诞生了一位新的山神,名为朱焰。

白发胜新雪,碧眼似深湖。剑眉斜飞入鬓,隐有雷霆之势;目凝寒潭秋水,纳八荒更慑鬼神。

鼻若悬胆,唇似刃;面如冠玉,覆寒光。

平日化形维持在九尺左右,肩若削成,承千钧而不坠;腰横玉带,束劲骨如弓张。

静时如山岳岿然,动则如惊鸿照影。笑时唇角噙霜,似悲似悯;怒时眉锋裂穹,煞气冲霄。

然而,偏偏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眼尾微翘,晕染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眸光流转间,似醉非醉,迷离而摄人心魄,只不过没几只妖精敢直视这双眼睛罢了。

他承载着前代山神的记忆,继续着次焰山守护神的使命。

每到日暮,霞光万照,朱焰素喜赤足立于山巅,所过之处,栖息在扶桑木上的金乌纷纷垂首叩拜。

“去山下参加秋盛已过半月,怎么还没回来?”

这一日暮色浸染山神殿时,批了一日文书的朱焰,正起身垂眸,俯瞰山间云海翻涌,一直没发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面露忧色,于是便转头问身边的小妖童:“巴青,我叫你下山去唤他,他可说了何时回来?”

“七殿下他......他参加完秋盛,说身体不舒服,暂时留在狐族休息......”小蛇妖低着头,生怕被朱焰看出来,故作轻松地又补了一句,“可能是要蜕皮了,山主不用担心。”

“巴青,你可知狐狸只掉毛,不蜕皮?”朱焰微微眯起了眼睛,玉雕般的指节扣住白玉栏杆,声音有些不悦:“平日让你们多去长老院读书,便是一个都不听!妖术不精进,连撒谎都不会!你还不如说他喝多了,在山下睡了半个月。”

小蛇妖刚进山神殿没多久,不知山神的脾气,加上本就心虚,又被他厉声吓到,颤抖着跪地:“山主息怒!”

“还不说?他到底去哪了?”

“七殿下他又去凡间了......他说不让我告诉您,不然就把我的皮扒了......”

“他拿这话吓你多少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朱焰不再理会他,拂袖召来山中管兽妖的白虎:“不是已经跟上天庭那边打了招呼,不要再让他从南天门下凡了!他若不依耍无赖,就给我绑回来!这才刚老实了多久?怎么就又不见了?”

白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掌心腾起玄光,云气聚结,在半空幻出了一个圆形的水月明镜,一边搜寻着那人的身影,一边见怪不怪:“山主,他若有心去凡间,您就算把路都堵死,他也能挖地三尺钻出去。他虽然平时不着调,可也是千年大妖,加上与您平日......”

话到嘴边,对上朱焰眸中寒光,硬是吞了回去:“几位长老早就跟您提议,直接下道禁足令,让他安心待在山中,也省得您一天放心不下。”

朱焰额角青筋跳动,听着白虎的牢骚,往日种种浮上心头。

他们寻得这位七殿下,大名胡煜昇,是天宫仙官玉兔来次焰山游玩时,与山中的九尾白狐族女妖瑶娘一夜留情所生。

玉兔是个没心肝的,不愿将其母子带回天宫,怕惹众仙门同僚嘲笑,便当起了缩头乌龟,与狐妖一刀两断。

白狐因为怀这个半仙半妖的胎儿,极耗元气,孩子出生后不久,就元神衰竭死去了。

山神大人朱焰作为山中万妖的守护神,不能看着自己山中的妖精蒙受冤屈,带着这个孩子打上天庭,去到天帝面前讨说法。

次焰山独产的孤山玉,是天宫铸炼仙兵法器的上等材料,天帝自是不愿因一下等仙官与山神结怨。

他为了平息神君怒火,把罪魁祸首的玉兔打回原形,在广寒宫禁闭千年。更是下了道诏书,将襁褓中的妖童记在自己名下,封逍遥散仙,给了一堆虚职:

今有灵狐现世于三界,得上古神君点化,其形虽微,其性通玄,身负慧根,目藏璇玑,今敕尔:继紫微七宸之脉,入玉牒为第七太子,掌「九霄玄微灵应真君」印,加封「玄穹司非院巡界御史」,晋「玉阙司命狐校上圣」尊位。

从此,胡煜昇便从妖异孤儿,摇身成为了天宫七太子殿下。朱焰以“小七”唤之,也是提醒次焰山诸妖,这孤儿乃天帝义子,有仙籍加持,不得欺辱了他。

公道讨回来,还有件更棘手的事情。

这时的朱焰自己也才化形百年,虽是承了上代山神的神力,然而心性仍似少年一般,如何会养孩子?

面对着号啕大哭的兔耳狐尾婴童手足无措,只好抱着孩子来到白狐族洞口,唤来了族长,准备下道令将这孩子留在这里。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还不来接他?”

“山主大人,不是我们不想收他,实在是养在这里,给我们白狐族丢人。”白狐族的长老,得意地抚着自己一丝杂色没有的雪白胡子,嫌弃地看了一眼襁褓中生着墨玉般的兔耳,九条尾尖却凝着霜雪之色的小狐。

“我们白狐族最讲究血脉纯正,所以在九尾狐族中地位最高,连同为异兽的火狐都配不上与我们通婚。但是您看看它,长个黑兔耳,白狐尾,身上还有杂毛,哪里看也不是我们白狐族的种。”

“放肆!”少年神君手持幽兰神戟,戟尖点地,寒霜自洞口蔓延,“次焰山中,万妖平等。当年你们拜到我门下便知这规矩,如今谁给你的胆子,不过都是些狐妖,还分起了三六九等来?”

白狐族长自诩为这山中元老,年岁远远超过了眼前这位少年模样的新山神,只是表面恭敬,低眉顺眼道:“山主,恕老夫直言,您就算把它留给我们,这孩子以后在族里,也只会被其他狐族欺负,反而对他更不利。”

朱焰听他说话,怒火中烧,长戟震地,厉声呵斥:“那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来替你们养孩子吗?!”

他话音刚落,怀中小狐突然嘤咛,朱焰深吸一口气,揉乱了额前发丝,收敛怒气,压着性子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狠狠瞪了白狐族长一眼。

“老夫觉得山主此法最是得当啊!”白狐族长躬身赞道:“现在这孩子被天帝封了仙位,那就是有了仙籍。这次焰山中除了您以外,都是妖精。山中精怪比起上天庭的神仙,那自然是低人一等,怎么能抚养仙君长大呢?这也不合天庭规矩不是......”

“什么规矩!次焰山是神界,与它天庭规矩有何相干!”朱焰咬着牙,又不敢高声,只得耐着性子说道:“照你这么说,这孩子不仅你们养不得,这山中上下,就只有我才能养得?!”

这时,一直默默缩在角落的白狐族长夫人起身,过来打圆场:“山主大人别生气,老头子年纪大了,脑袋也不转了,越来越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朱焰年纪尚轻就承了万年的神力,自是有些傲气在身上,若是平日早就一把火烧了这狐狸洞。只是碍于怀中这小家伙,硬是压住火气:“我看他不是脑袋不转了,是脑袋不想要了!”

族长夫人知道这位小山神嘴硬心软,脾气大了点,但是对山中妖精仁义当先,便顺毛捋道:“您看要不这样,您下道令,让山中所有妖族一起抚养,大家按时令排个顺序。这样孩子吃百家饭长大,跟山中各族也都比较亲近,以后即便是半仙半妖这身份,也不会在山中当做异类看待。”

朱焰懒得与他们理论,心下也觉得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执意让白狐族将这孩子接回去,恐怕也不会精心照顾。按他们说的,让山中大大小小的妖族,一起照顾这孩子,轮换着来,压力小一些。

而且大家都怕孩子在自己手上出事,也会更加尽心尽力。大不了就等到养大一些,能听懂话了,再接到山神殿中由自己亲自抚养。

“那就这样,既然你们提出来的,那就从你们白狐族先开始。”朱焰将襁褓往老族长怀里一塞,小狐狸嘤咛一声,绒尾不舍地扫过他手腕,“一会我回殿中会下道令出来。到了日子,自会有其他妖族过来接替你们。”

朱焰掸去身上沾的狐狸毛,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少年意气。

“你们也知道,这孩子半仙半妖,又有天职,身份特殊,好生对待!”

朱焰收了长戟,化成了一柄幽兰折扇,转身正准备飞身回去山神殿中,又被老族长叫住,一脸不满:“又有何事?”

族长满脸堆笑,说道:“山主大人啊,这孩子早产,看着就是个体弱多病的样子,气都是虚的,可是不太好养活。您这边法宝多,有没有什么仙丹、神器之类的,给这孩子续续命,您看这可怜见的......”

“哼,拐弯抹角,就是怕死你手里,没法交代了是吧?”朱焰指尖轻点狐婴的眉心,金纹自他腕间蜿蜒而出,在小狐狸的额间留下了一道流光金印。

老族长看着他轻柔一点,动作行云流水,潇洒随意,惊愕道:“这是......灵脉......?神族的灵脉印记?”

朱焰倒是满脸无所谓,扬扬手:“从今往后,我的灵脉便是他的命锁。只要我还活着,他就死不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白狐族长捧着小狐狸崽支支吾吾道:“只是山主大人,神族的灵脉,只会在遇到命定缘神,才会结脉相守,同生共死。您这......”

“这有什么,等他长大点了,没那么容易死了,再解开就是了。”

朱焰生怕他再提出些什么要求,足尖点地腾空,转眼已化作流光,余音飘在风中:“他若是磕了碰了,冷了饿了,唯你是问!”

老族长的夫人,看着神君走远,才颤颤巍巍走上前来,摩挲着幼崽额间金印,哭笑不得地问族长道:“山主是不是不知道,灵脉一旦结成,再无断开的可能了?”

“他出世就在山中,说是神界,也只有他一个神族,没人给他讲这些,怕是真不知道吧。”老族长叹了口气,“唉,看来山主这是要步老山神后尘,孤独终老咯。”

族长夫人抻了抻老族长的衣袖,小声说道:“老头子,你说不会是咱们山风水不好吧。旁边槐江山的山神英招跟花神,孩子都六七个了,咱们这边两代山神,怎么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行了行了,别说人家的孩子了,看看手里这个怎么办吧!”老族长说着,就将怀中的小狐狸交给了夫人,自己大摇大摆走到了前面。

于是,胡小七就这样今天在猴妖处学爬树,明天跟着猪妖在泥地里打滚,高兴了就学夜莺啼鸣,不高兴了就奔上山顶,在山神殿门口对着月亮学狼吼。

千年光阴流转,胡小七已从一只懵懂的小狐,化形成了翩翩少年郎。

他继承了白狐一族与生俱来的妖魅之气,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风华;然而,那眉宇间却又透着一丝天宫独有的清冷仙气,如九天之上的流云,飘逸出尘。

他常伴山神,立于山巅,衣袂轻扬,宛若一株盛开的白莲,纯净无瑕。令人移不开目光,却又碍于他身边那人,不敢靠近亵玩。

不过这株小白莲在朱焰身边却是另一副模样,撒娇耍赖,上房揭瓦,毫无畏惧。

朱焰经过千年修炼,完全吸收了上古山神留下的精气,自是神威浩荡,若以原身出现,更是万妖膜拜,心生敬畏。

除了胡小七。

又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山顶的主殿中如往日一样,传来朱焰压着火气的声线:“你去天庭赴宴就赴宴,偷人家画仙的笔干什么!”。

而下首拿着一杯茶水,歪歪斜斜靠着桌角盘坐的,便是刚从天庭赴宴归来,仍醉醺醺的胡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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