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找到答案的朱焰，决定暂时先不去人间，留在次焰山冷静一段时间，顺便处理积压的公务。

“山主？你怎么回来了？”定期来山神殿送文书的青鸾一推开门，看到这熟悉的身影盘坐在桌后，望着山下发呆，惊喜地问道。

“山主，小七也回来了么？”帮着青鸾一起搬文书的苦力白虎，从一堆高高堆起的文书后探出了脑袋，四下张望着。

朱焰眼中毫无悲喜，淡淡地说：“别看了，他若是回来，怎么可能还会这么安静？”

白虎不动脑子开口便道：“小七没回来，山主怎么就回来了？那山外多危险，山主你不去......唔唔唔......”

他还未说完，就被青鸾捂住了口鼻，敲打着虎头，“山主是次焰山的山神，又不是小七的侍卫！山主回来天经地义，难道小七不回来，次焰山就一直没人管么？”

白虎捂着脑袋，点头说道：“是是是，回来好啊！那凡间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呆久了容易染了恶气，坏了神性。小七是个机灵的，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青鸾一边将文书在桌上摊开，分类放好，一边苦口劝道：“小七原身在殿中，那山外再危险，也不过几场噩梦，等醒了就都好了！山主没必要太过担心。”

“那山主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是小住啊？还是长留？”白虎还是觉得，朱焰不会舍得放小七一个人在凡间，试探地问道。

朱焰面对这个问题，也还没有想好，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胡思乱想，没有办法不去担心小七在人间的处境。可能今天还在山神殿，明天就会飞奔到他身边，再看着他一次次死在自己眼前，从痛苦到麻木。

真是个失败的山神啊！

朱焰这样想着，忽然闻到白虎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从他腰间一只白玉葫芦里传出来的。

“那里面装的什么？”朱焰下颌微抬，目光扫过那只青玉葫芦。

白虎低头看了看，把那只葫芦从腰间解了下来，晃了晃，“这个？这是去上面赴宴摆的两相欢，哦，就是百合酿。我觉得味道不错，特意向法婴仙女讨了一壶，山主可要尝尝？嘿嘿，我还记下了她们酿这酒的方子，回头我也试试，就是这瑶池百合不好找，下次去多摘点......”

他将葫芦的盖子拧开，一股混合了花香与酒香的奇妙韵味弥漫开来，不似盛放百合那般张扬，也没有烈酒的辛辣气味。而是含蓄而深远，如同漫步于晨光沐浴下的瑶池湖畔，空气中弥漫着的是露水与花香交织的清新淡雅，以及微微发酵后的馥郁芬芳。

“两相欢？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朱焰一只手扶额，从尘封了千年的记忆中，捞起零星片段。

青鸾理着案上文书，轻声提醒：“酿这酒的安法婴是瑶池仙女，西王母的义女，山主忘了么？”

瑶池......西王母......

“山主，这壶便留给山主！下次我去，再找他们要就是了。”

白虎嬉笑着把手中的葫芦摆在了桌子正中间，被青鸾没好气地推开：“放一边去！没看这边文书都摆不下了！赴宴，赴宴，天上那群人没事就找个理由大摆宴席，说是看在山主面子上，回回都要邀请我们次焰山，可真去了又轻慢我等妖修。大家都不愿上去受他们的气，也就是小七出面，他们还给个笑脸，敬上三分。我看这小七走了，你倒是玩得挺开心啊？”

白虎平白又挨了一顿数落，挠了挠虎头，憨憨嘟囔：“那不就是上去吃个饭，听听曲嘛！没人理就自己吃呗，管他们呢！我可不是小七，跟谁都能聊上几句，我还嫌他们要是来跟我说话，耽误我吃饭呢！那天宫的人虽然都不怎么样，但是饭做的却是比咱们山里的野果子好吃多了！每回去不仅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连吃带拿，喏！我还顺了几个人参果回来呢！这大冬天的，也就他们天上能找到这好东西！”

白虎说着，从随身的乾坤袋中，翻出了几个长相畸形的人参果，一看就是宴席上挑剩下的让他带回来了。他倒是毫不在意，在衣襟上抹了抹，将最圆润的那个递给青鸾：“给，鸾姐，吃了能长生。山主不需要，咱们分了它。”

青鸾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推开他的手，面露嫌弃：“谢谢！我长生靠修炼，不靠吃，你留着自己吃吧，昂！多吃点！以后这什么天上地下海里开宴，全都派你去。祝你早日吃出个万年不死。”

“嘿嘿，那敢情好！借鸾姐吉言！”白虎没心肝地啃起了那只歪嘴人参果，汁水顺着虎牙往下淌。

“行了，往那边吃去，别挡着光。”青鸾无奈摇摇头，一摞玉简"咚"地落在朱案上，“山主，这一堆是近来山中精怪的统计文书，最近一百年，山中又多加飞禽十族、走兽四族、虫鱼若干；这些是山内各族的族谱变更，其中黑鼠族、白梅族、罗腾羊一族的族长丧后，已经选出了新的族长，请山主批红；还有这堆，是那个疯蛇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山主要的东西......”

朱焰早就没有在听他二人说话，心绪飘远，回想起了上一次见这两相欢的情景。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胡小七躺在山神殿的廊下，头枕在朱焰的膝头假寐，双眼微阖，时不时张嘴吃一口朱焰喂到嘴边的葡萄。

“嘶......要是再舔我的手，你就自己剥吧！”朱焰用沾满汁水的手指，戳了戳胡小七的鼻尖，语气却是宠溺。

胡小七有恃无恐，牙齿轻轻叼着朱焰的指尖，柔软的舌头将其卷起，肆意地吮吸着指尖残留的汁液。

朱焰低头看过去，少年衔着指尖仰起脸，日光透过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浓密的阴影，微微抬头露出的修长侧颈在光照下更显白皙娇嫩。双唇微启，将自己的手指一节一节包裹，慢慢含在口中，一张一合间，挑动着朱焰的心头也泛起阵阵涟漪。

朱焰指缝间葡萄的汁水，与津液融合，在其唇间牵出细亮银丝，小七这才得意地从朱焰的腿上抬头，粉红的舌尖舔舐着自己黏腻的嘴角：“春日里这葡萄难寻，哥哥特意给我找来的，自然是一滴都不能浪费。”

朱焰将他的脑袋又按回了自己的大腿上，不去看那双勾人的红宝石般的眸子，压抑着内心升腾的欲望，极力克制地捻着指间纠缠的银白绒毛：“好了，别摇尾巴，狐狸毛都进碗里了。你最近是不是脱毛脱得厉害，一会吃完化回原形，我给你好好梳理梳理。”

“我不梳！”胡小七忙把自己蓬松的长尾巴抱在怀里，支棱起黑亮的兔耳：“上次哥哥给我梳完都快秃了！下山被他们笑了好久！就这样吧，不梳掉得还慢一些，梳了就不剩几根了，等过了春天就好了。”

二人正在廊下缠绵时，几只长老院大妖走入了山神殿的大门。刚迈入门槛还未来得及通报，就远远瞧见二人紧紧贴在一起，朱焰的眼神温柔得能溢出水来。为首的青鸾只好侧过脸去，咳了几声。

胡小七见有人来了，支起身子，慵懒伏在朱焰肩头，狐尾缠上他腰间，歪着脑袋天真发问：“鸾姐？你不舒服吗？不舒服还上值？若教旁人瞧见，以为哥哥多狠心呢！”

朱焰在人前总要端着山主威仪，此刻虽正襟危坐与诸位长老对视，修长手指却仍在慢条斯理剥着水晶葡萄：“几位有事相商？”

“山主，天宫递来的密函，事关重大，我等不敢擅专，特请山主定夺。”青鸾上前，双手奉上一封云纹拜帖，仙雾缭绕，隐有龙吟清啸传出。

胡小七在山神殿长大，与诸位长老更是自幼相熟，仍是没正形地勾着朱焰，指尖卷着他垂落的发梢嬉笑：“天宫发的无非又是什么春日宴、百花斋之类的，给我不就好了，还劳烦哥哥做什么？”

旁边的紫藤花妖笑得灿烂，藤蔓在她足边绽开簇簇淡紫：“这次可不是春日宴，说不准，是要吃喜宴了呢！”

“喜宴？天宫最近有什么喜事么？”胡小七一跃跳下廊台，爬到紫藤刚施法在院中种下的那棵紫藤树上，晃着尾巴，“近百年都没听闻哪位仙君结缘，天宫那些老古板终于开窍了？”

白鹤长老捋着银须颤声道：“就是因为最近天宫喜事太少，近来凡间都没什么人飞升，天上都是些老家伙，熟的不能再熟了，这样下去仙界就如同一潭死水。天庭恐仙脉凋零，便想了个办法，希望天宫能与神界联姻，选出了一些独身的仙子，给神界的山神、河神等一种神君都发了拜帖，希望能促成几桩姻缘。”

胡小七冷哼一声，“呵，什么联姻，这在民间就叫和亲。实力较弱的一方送出子女，嫁给强势的帝王，祈求帝王的庇护。他们天宫也是看凡人野心渐起，怕地位受到威胁，便想通过这种方法，寻神族之力，多一层保障罢了。”

“所以，这是他们给次焰山发的帖子？”朱焰看着手中的金光拜帖，迟疑道。

“是......”青鸾说完，欲言又止地望向藤蔓间晃荡的狐妖，表情有些复杂。

“鸾姐你看我干嘛？”胡小七挂在一根藤蔓上，自在地晃来晃去，“他们不会想选我吧？”

紫藤编织着院中的藤蔓，不经意间开口说道：“选你倒是好了，都是天宫认下的干儿子、干女儿的，亲上加亲。”

胡小七顺着她编好的藤桥，又晃回到了朱焰的身后，从他指尖叼过一只刚剥好的葡萄，转身躺在阳光里翘起了腿：“我非山主不嫁，天宫的人都知道。自从放出这话，天上那些仙官，早就不把他们的什么姐姐妹妹介绍给我了，耳边清净得很。”

“不是你......但也跟你有点关系......”青鸾有些为难，“山主，你还是亲自看看吧。”

听说跟胡小七有关，朱焰才将那请帖翻开，密密麻麻写了两页纸，无非是些对神君和神界的溢美之词，只有在最后，才写了几个小字：

“瑶池仙女安法婴，西王母之养女，灵音骇空，善舞乐；倾慕次焰山神君久矣，趁春日风和景明，愿与君共赏清风明月，临颖神驰，不胜翘企之至，望神君拔冗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