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唯情不可破。
这是长孙侪告诉隐的,雨不知何时停的,衣衫尽数湿透黏腻贴在肌肤上,有些难受,隐回了破庙,既没生火取暖,也没去思虑方才听到那些话,随意在角落坐下,捏着那枚“心锁”瞧着。
那夜,李无将玉佩赠与她时,亲手将玉佩挂在腰际,并嘱咐她,不可取下,他从没那般温柔的瞧过她。
心安静,则神策生,虑思远则计谋成。
这是李无教她的,可眼下,她静不下来。
她在李无身边待了数年,将他的行事做派学了十足十,李无重权,韬光养晦十余载,只为了那个位置。
母蛊之人,隐心中大致有了猜想,夜色渐深,破庙内只余下她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隐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纷扰的思绪抛诸脑后,但李无与长孙玉的对话却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
她从未觉着夜是如此难熬,是什么时候爱上李无呢?是在他将自己从风霜飞雪里带入澄澈明亮的春时,还是那朝夕相对的日子里,亦或是此次回江关,李无忽而生变的态度……
月明风清的夜下,未眠之人不止隐一人。
李无端坐水榭之中,脑海中少女的衣角蹁跹,同四周帷幔融合接着又荡开,沥青立在水榭外,静候,只待李无一声令下,春衣卫的人霎时便会冲进破庙之中,取她性命。
层叠帷幔之中,一声轻笑溢出。
窥天命,破棋局,勘生死,机关算尽,李无唯独算漏了,他会爱上她,爱上自己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他从幼时便学着如何最好的将自己情绪隐下,不教任何人瞧出他心中所想,唯独对隐多有放纵,他叫李无,不是一往无前而是什么都没有的无。
母后的爱,父皇的疼,那些触手可及的温暖,他从未得到过。
可明明他才是所有皇子中血脉最尊荣那位,他是唯一的嫡子,时至今日,父皇那句,“这个孽障,本不该来这世上。”依然是他午夜梦回时挥散不去的阴霾。
他不甘如此,所以他偏要向父皇证明,他李无才是最该来这世上,为这天下开泰太平盛世之人。
李无落下一子,淡声道,“去罢。”
沥青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迎着月色离去。
沥青从幼时便跟在李无身边,他是第一个察觉出李无不对劲之人,李无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任何人,哪怕是最信任之人,所以当沥青知晓母蛊在隐身上之时,他便知,隐活不了多久。
只是沥青没想到,这情蛊竟如此厉害,他抓来张孙玉已有些日子,原本以为得用些手段才能解蛊的法子逼问出来,谁知他干脆利落的便吐了出来,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让他心惊。
“杀掉母蛊之人便可。”
他将此话如实告知李无时,没敢去瞧他的神情,李无在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离=沥青自是知晓,可成大事者,绝不可为儿女私情所阻。
沥青愿以为,隐不会活着回江关,可她回来了。
隐此次的任务不过是个幌子,为的便是将她支开,城外也早已埋下杀手,那一战,不为取她性命,只为下毒,那毒是李无特意命人为隐炼制,隐的身手,没有人比李无更为清楚。
沥青抬眸瞧向夜色,吹了声哨,林间鸦雀纷飞,激起千层啼鸣。
无端的,他想到初见隐那次,身形瘦弱的女孩,一张脸苍白得几近透明,眸子却清亮无比,见着他也丝毫不惧,是个胆大的姑娘,这是沥青对隐的初印象。
刀光剑影之下,隐神色之中透出晦暗,一招一式愈发凌厉,残垣断壁间,两道身影交错,剑影如霜,庙内杀气腾腾,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伤势未愈,几十个回合下来,隐逐渐有些吃力,先前用内力压制的毒素此刻在血脉之中疯狂啃噬,内力紊乱,她想,就算不死在刺客剑下,那她一一定会经脉暴毙而亡。
所以她放弃了,既然李无想要她的命,那她便成全李无。
嚓——
血肉被利刃破开声在耳畔炸开,接着便是深入骨髓的疼痛从心口处蔓延。
嚓——
利刃又被拔了出去,无法抑制的疼痛将思绪淹没,隐脑海中此时只有两字。
好疼——
大片猩红鲜血喷溅而来,将枯草染得鲜红,宛若开败的花。
隐倒在地上,风声闪帧而过,月色透过墨青的枝桠洒在灰败的大地之上,又如水般流溢进破庙之中,浅浅落在隐的身旁。
恍惚中隐想起李无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此刻却有些模糊,她似乎从未曾好好瞧过李无。
原来心疼,是这样,当真比长孙侪那一剑痛得多。
她想过横死,却不知竟是死在李无手中,也罢也罢,她因他而生,也因他死,她是他的影子……
“梅花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