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修眼里的笑意一会熄一会亮，刚刚还因为路余提到亲人的事情而微冷的眸光，在听见他磨磨蹭蹭提出这个要求后，忽地又笑了起来。

梁成修问他：“那我应该怎么说？还是说‘男朋友’？你们导员能接受这个吗？”

“……”路余本来就泛红的耳垂被他这么一说颜色更加鲜艳了，好一会才找回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正经一点！”

梁成修刚要喊冤，就听路余又说：“就说是我家亲戚。”

梁成修笑了声，没再兜回去：“亲戚太笼统了，你们导员真要问起来，这样估计不太行。这样，如果他真要问，我就说我是你哥哥，可以吗？”

路余找不到理由反驳，一时也想不出个更合适的身份，半晌才点头道：“……可以。”

梁成修手里的钢笔蓦地顿住，笔帽在指节的摁压中一下一下地虚点在空中：“那……”

声音太轻，路余没听清，于是拧着眉毛追问：“你说什么？”

梁成修看着桌头新添置的花瓶，浅蓝色的小花挨挨蔟簇，凭空给这间死气沉沉的办公室添了几分生意盎然。他手中夹着钢笔，手指微动，笔身就在指尖掉了个头，笔尾被他支使着撩拨那束开得懵懵懂懂的小花，银白色的金属外壳慢条斯理地挨蹭着娇嫩的花瓣，冷与暖在视线中长久交错。

梁成修嗓音低沉，带着股春风得意的逗弄人的劲，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为了避免露馅，不如你先叫一声试试？”

“叫什么……”路余一顿，装傻似的反问他。

梁成修眼底笑意更深：“你们辅导员要是问你我们两个怎么不同姓，你怎么解释？”

“就说……表哥。”

“表哥？”梁成修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又开始循循善诱，“也行。那你该怎么叫我？”

掌心贴在围栏上的位置氤氲起一片白雾，路余一只手握着手机塞在口袋里，一只手无所事事，用指甲在那片雾汽中乱七八糟地刮弄。

就不该打这个电话，路余想。

早知道就直接发消息问，再要解释也就是隔着屏幕打字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耳朵里塞着的蓝牙清清楚楚地传播着电话另一头的一举一动。

连那点细微的笑意和轻缓的呼吸声都被电流裹挟着送进大脑。

他好像短路了。

梁成修装模作样地等着他的回答，既不主动揭过，也不愿意挂掉这通电话。过了好久才提醒似的再次开口：“余余？”

路余闭了闭眼，踩在他话音未落的下一秒开口：“哥。”

拨弄着柔软花瓣的笔尾一顿，梁成修看着那束被逗弄得颤巍巍轻晃的小蓝花，心满意足地收回了那只作恶多端的钢笔。

他低笑着应道：“嗯。再叫一遍，刚刚没听清？”

路余耳根都被他逗得烧起来，警告似的叫他的名字：“梁成修！”语气凶巴巴的，气势也很足，但落在某个恬不知耻的人耳朵里，反而更像是在撒娇。

梁成修见好就收，一副被训乖了的模样正声道：“听见了听见了。我错了不闹了。”但仗着当事人不在跟前，嘴上好声好气地服软道歉，嘴角的弧度却半分也没落下来过。

路余模模糊糊“哼”了声：“你再这样我就扣工资了。”

这意思算是勉强放他一马。梁成修从善如流，终于捡回了几分眼力劲，乖巧地没再提起刚才那场对话。路余耳根的热度也缓缓消退，又交代了几句后才挂了电话。

*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路峰乾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对面都显示已关机，气得直接摔了一地的东西：“逆子！！”

看着沙发另一侧不安地坐着的蒋霏，路峰乾哼笑一声：“你给他打，快点！”

蒋霏顺从地拿出手机拨出号码，一段时间后，电话里响起了同样的关机提示音。

路峰乾脸色愈发地黑，蒋霏趁机小心翼翼开口：“小余这……是不是把我们拉黑了，这么大的人了，哪有电话一关好几天的道理？”

路峰乾脸色愈发难看，蒋霏看在眼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怪我，之前因为宥嘉调皮，总是忽略他。明明之前那么乖一个孩子，谁能想到长大了却学坏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连爸妈都不管了……”

她话里有话地低声埋怨，可谁知路峰乾却睨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自己不管他？”

“要不是你，路家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路峰乾的脸黑得像锅底，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鄙夷和嫌弃，“路宥嘉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现在还生了病，谁知道哪天能好？”

“路余自己争气搭上了梁总，现在又被你气跑了！”路峰乾越想越气，“要不是路余提醒，我还不知道你这个贱人竟然吃里扒外，怎么，打算把路家掏空跑路？”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火再次翻涌。

蒋霏脸色发白，垂着头不敢吱声。她明明做得天衣无缝，这个家里除了她和路宥嘉，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进出过路峰乾的办公室。

可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路宥嘉提前了解路家的公司，希望他能笨鸟先飞，尽早熟悉，以后进了公司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路峰乾很早就信誓旦旦自己不可能把公司交给路余，那就只能是宥嘉的，既然迟早都是宥嘉的，那她有什么错？

这几年来，路宥嘉也确实像她设想的那样，通过那些资料报表，对路家的公司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甚至偶尔还能举一反三，明显展现出了自己在生意场上的天赋。

可直到一周前，路峰乾被路余那句话变得疑神疑鬼，最后态度强硬地把公司和家里查了个底朝天后，摆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份陌生至极的聊天记录和银行流水。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路峰乾火冒三丈，随手拿起个东西就往一旁站着不敢吱声的路宥嘉脚下砸，“拿着路家的东西卖钱，啊？你倒是长本事了路宥嘉！”

玻璃碎了一地，混杂着茶水浸湿了地毯的一角。

路宥嘉还想争辩，可看着那一厚厚一叠证据，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过是几份过期报表和文件，他不觉得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可路峰乾那副差点要把他们当场活剥了的表情，让他没敢把话说出口。

那天以后，路峰乾很是冷落了他们母子俩一段日子，不仅在别墅各处都重新装了监控，还断了他们的卡。

直到前天梁氏曜恒集团的招标结果正式公布，路峰乾的阴郁脸色才好了点，他们在家里的日子也没那么难捱，结果这两天该签的合同却一直没有消息，路峰乾这才想起那天生日宴上，临走时梁总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阳安以公司的名义询问了好几次，直到今早才收到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回复——M·F项目的合作合同是梁总亲自扣下的。

梁氏难得愿意从手头漏出一点好处分给合作公司，M·F这个项目哪怕结果一定，也依旧有一堆公司虎视眈眈。更别说阳安这几天难得的安稳日子也是他在生日宴后故意散播了自家和梁总关系匪浅的消息才换来的。

梁氏这显而易见的为难态度，一下子让他陷入了僵局。

他联系不上梁总，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路余。

“反了天了！”路峰乾气得在客厅转了一圈又一圈，电话依旧没有拨通，发出去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回身往茶几上踢了一脚，吓得另外两人的头愈发低了下去。

过了会，路宥嘉忽然抬起头来叫他：“爸。”

路峰乾正在气头上，理都不想理他，一边再次试着拨电话，一边冷冷瞥了他一眼。

路宥嘉半点也不介意似的，又喊了他一声，趁他不耐烦骂出口前抢先道：“路……哥他不是在江大吗？直接找他班主任，逼他主动联系我们不就好了？”

蒋霏也跟着附和：“就是！他跑得再远也就是个学生。一个读书的学生，再怎么犟能犟得过学校和老师？而且我们是他家长，人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断的联系，我们现在不找学校负责找谁，是不是？”

路峰乾看了他们两个半晌，直看得路宥嘉把自己呛到，咳得脸色发白，才终于冷冷收回视线，转而给助理拨了个电话：“去查路余的学校和班级，联系他的同学、老师，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把路余带回来。”

电话那边的助理应下后，电话随即挂断，可没过多久，助理的电话就再次拨了回来。

路峰乾面色一喜，连忙接通了电话：“这么快？”

“不是，路总。是曜恒那边。我们的人刚着手调查江大，不知道怎么消息就漏出去了，曜恒的人直接联系了我们，说……”

路峰乾浑身一凉：“说什么？”

助理顿了顿，继续转达：“梁总说，希望路总能主动拿出恰当的态度表达诚意，而不是在背后自掘坟墓……”

电话挂断，路宥嘉的声音在背后重新响起，路峰乾缓缓转回头，目色深沉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