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师姐,你真打算一直待在天玄宗嘛?”
江禾秋慢吞吞挪到门边,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
见于禾沉默,她瞥了一眼在门外不远处抱臂等着她的柳清沂。
她收拾东西磨磨蹭蹭了许久,柳清沂大抵等得有些无聊了,目光落在院门边的一颗她叫不出名字的树上,或许是在数那树上火焰色的果子有多少颗。
现今还在比试,天玄宗弟子住处没多少人。
江禾秋方才见了柳清沂像猫抓耗子般拿捏了张长老,霸道利落的帮她退了宗,总觉得这人杵在这儿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柳清沂面上倒无甚表情,但江禾秋怎么看都觉得她这是神色莫名。
江禾秋收回目光,看向于禾。
于师姐不喜说修炼外的废话,一副冷面无口的样子,但她寻常有事找于师姐,对方态度不冷不热,却也实实在在帮了她许多。
她顶着张稚嫩面容、带着元婴期修为、拎着长枪就往前冲,天玄宗中只有于禾从未觉得她有任何怪异。
虽然可能是这人天赋根骨实在不好,不清楚寻常来讲她这等年纪这等根骨不该能有元婴期修为,只觉得旁的人无论如何,总要比她强些的。
真好骗。江禾秋叹气。
“于师姐,你同我一起退宗吧,天玄宗不适合你静心修炼。”
于禾终于有了反应,摇头道:“不了,你自好好修习,我还是……在天玄宗比较好。”
江禾秋却觉不妥:“我觉着于师姐去道源宫更好呀,于师姐,其实道源宫的人还挺好说话的,比天玄宗的那些师兄师姐可好多了。”
“之前咱们哪个师兄来着,他得知我想退宗不是出馊主意说要我给其他宗门立轮回血誓嘛,他就是故意的!秦师姐就让我不要立。”
“秦师姐你知道吧?我记得于师姐你好像与她有场比试?打过了嘛?”
“打不过。”
于禾话完,见她这位江师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问比试结果,沉默一息才开口说道:“我们打过了。”
江禾秋挠挠脑袋:“秦师姐挺厉害的,打不过很正常呀……”
于禾绷住神情,没让那点疲惫显现出来,只“嗯”了一声。
江禾秋没觉得输场比试有什么,接着劝她:“于师姐,我觉得天玄宗真不适合你,我怕隔个几年再见你……”
她声音渐小,嘀嘀咕咕:“怕你常年待那儿,不得不与他们同流了……”
于禾再次沉默。
她还要再劝,于禾却先一步开口:“不必多劝了,江师妹,我知你是好心,但我待在天玄宗就好。没什么适不适合一说。”
江禾秋只好放弃,叹一声:“那日后相见,于师姐手下留情些。”
“此次大比你我应当遇不上了,我多输了一局,排名落下了。”
于禾犹豫一瞬,还是提醒道:“我算过你的胜场,你再胜三场排名一升就会与魂隐宗的人对上,切记你在幻象阵中,莫要多想其它。”
“我原以为我能勉强挣脱幻象阵的……”于禾顿住,再接着说:“就是在魂隐宗这儿多输了一场。高看自己了。”
江禾秋十分诧异,她出身魔域,并不太看得起这些宗门人布的幻象阵,不过是探他人从前记忆织梦而已。
而魔域的幻象阵关系阵中人命道,是能看见乾坤混沌的禁阵。
江禾秋根本没拿这些宗门人的幻象阵当回事,但于禾这般一说,叫她疑惑起来,魂隐宗的幻象阵布得那般真实吗?还是现今这些宗门弟子对幻象阵知之甚少?
她便问了句:“于师姐在阵中看见什么?竟这般难挣脱嘛?”
这时柳清沂的声音也从外边传来:“江荷,你大抵还要多久?我小师妹的比试估计快结束了,我得回去接她的。”
江禾秋扬声应下。
是有些墨迹了,若叫柳清沂看出些什么就不好了。
“于师姐再见。我不是说这次大比,是说往后咱们遇到了也都留点情。”
江禾秋朝于禾摆手,急急说完,又急急从门边窜去柳清沂身边。
“走罢走罢柳长老!我也想去接秦师姐!”
于禾看着两人渐远的背影。
她在阵中没看见多特别的东西,但还是不太想与江荷说。
一个幻象阵,总归都是她自己的记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会看见什么。
无非是她出生的凡人村庄,那些愚昧向所谓神仙献祭供奉、寻求庇护的人们。
只是她没想到,当她冷淡的睁开眼,看见熟悉的两张脸将她抱上祭台时,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小女名禾,求神仙保佑今年丰收”“小禾就是为了祭神生的”“别家新生的是个男孩,还好小禾是个女孩,正好今年供奉一对”……
而是两张轻柔笑着的脸,在说愿她一生顺遂,愿她天真和悦,愿她生机勃勃。
她太清楚这是幻象,因为这是江荷曾经说过的话。
彼时江荷刚进天玄宗,她作为管事师姐登记她姓名身份,见两人名字同音,随口说了句“荷”字挺不错。
结果这位原本怯怯的江师妹一瞪眼,张口就跟她争:“分明‘禾’字更好!禾寓意顺遂、寓意天真和悦、寓意蓬勃生机!”
她讶然,半天没说出话,于是江荷又变成怯怯的样子,说其实哪个字都挺好听的。
她回过神来,问江荷这些是谁同她说的,她只知道禾是庄稼的意思。
到现在她都记得,江荷那时眼睛锃亮,扬着万分骄傲的笑,好似拥有世间最真情——
“是我阿姐说的!”
原来竟也是家人说的。
她其实太清楚那是幻象,只是也认清原来自己还是贪恋。
于禾眼神一戾。
只可惜她从来不是个好人。
自贫瘠村庄逃出来的凡人,能用这身差劲根骨天赋入宗门一步登天,怎可能没些必要手段。
或许对比天玄宗部分人她要好上一些,但她也很清楚,不过一两寸距离,说不定哪天便是支流汇川。
就像她日后再见江荷,也未必会手下留情。
自己待在天玄宗,没什么适不适合。
*
“你将你那于师姐身上的阵法抹掉了?”
柳清沂突然开口,把江禾秋惊得一呛,半天才干笑两声:“柳长老真是慧眼独具。”
接着她解释道:“无害的小阵法!探她行踪的,只是我如今退宗总得给人家抹掉,不是什么害人的阵!”
柳清沂点点头,似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看得江荷胆战心惊,这柳清沂怎的这般熟悉魔域阵法,真不好糊弄。
二人走到秦蓁的擂台,正好听见苏逐那句“与柳一之死一起查”,俱是一愣。
“你干的?”柳清沂气势迫人,瞥来一眼。
江荷一副被骇到的样子:“天地良心!”
她向柳清沂传音道:“柳长老!我真是诚心弃暗投明洗心革面啊!我又不是魔族,只是会他们术法而已,可没有他们的残暴性子!”
柳清沂没应信与不信,只说:“宗门这边与你们魔域不同,不可随意残害修道同门。”
江荷还是那副神情,继续传音,语气却很是可怜:“柳长老,打个商量,咱们能不能传音,或者你布个隔音结界也成,我这个身份实在不好让其他人知道嘛……”
柳清沂没再说什么,抬脚就往秦蓁那边走去,江荷急急追上,心跳飞快,她强作镇定——因为她还真对柳一下过手。
但也就一点点让灵力受阻的小手段,顶多让柳一往后的比试没法太顺利。
她还不是看道源宫的几个人那般气这柳一,她给他们出出气嘛!
谁能想到这柳一竟还能死了!
江荷气打不过一处来,这下摊上事了!虽不知柳一死因,但总归她动过手,辩驳不了,只能藏着。
二人走上前,两界观的执法长老也已赶到。
许乾倒还配合,神色也平静:“我并未使用禁术,此乃我魂隐宗秘法,苏长老想来看错了,毕竟许翊之已叛宗多年,从前他修习的功法与现今的可不一样。”
苏逐抬手打出一块小玉盘到擂台上,玉盘落地瞬变,浮出繁复的阵法纹理。
“凝魂阵!”有长老惊声喝道。
苏逐说:“世间三则凝魂阵,一则由众宗门长□□同保管,一则在地府界,一则原先在魔尊手上,后来流入江湖。”
“你既然这般磊落,便在凝魂阵上站一站罢。”
许乾耸耸肩:“真想不到我竟能跟林赴川一个待遇,但我可不像他有魔念在身,站便站呗。”
终于有人从震惊中缓过神:“苏长老,这凝魂阵你是从哪……”
“捡的。”苏逐言简意赅。
许多长老眼带探究,一人犹豫开口:“五大宗门保管凝魂阵,需共同开启,你为道源宫长老,私自保留这等阵法,怕是不太妥当。”
这话一出口,引来数位长老的附和。
秦蓁闻言皱眉,这些人根本不在意阵法从何而来,只是想据为己有。
苏逐未应,只是周身威压更剧,很有些威胁意味。
许乾笑了一下,往凝魂阵旁走去。
他正要踏上凝魂阵,脚还未落地,秦蓁突然喝道:“魔气!”
众人不明所以,正要质问,却突然瞬静。
确有魔气。
铺天盖地的魔气磅礴压来,众人大惊,一时间场面万般混乱,各宗长老们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支起灵力结界。
周身惊叫接连不断,秦蓁扫去锐利一眼直刺许乾。
许乾已经收回还未踏入阵中的脚,感受到她的目光后勾唇一笑,无声说了句什么。
有灵力波动响在她耳侧,是许乾传音,他语气玩味的说道:“不是说想看魔气吗?送你一点小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