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很薄,像一层纱,轻轻覆在庭院的青苔上。
浦原站在檐下,仰头望着过分澄澈的天空——没有飞鸟,没有流云,安静得像一幅静止的画。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总觉得那里少了些什么。或许该有两个孩子拿着扫帚嬉闹,或许该有位戴眼镜的大叔笑呵呵地浇花。但石阶上空荡荡的,只有晨露在青苔上滚动。
“喜助——”
冰凉的手指突然钻进他的衣领。秋水睡眼惺忪地凑了过来,像只猫一样蹭着他的后背。
“怎么起这么早?”他转身,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
“冷……”她含糊地嘟囔着,“你不在,被窝里好冷。”
他笑着将光着的某人往屋里推:“快去把衣服穿上,笨蛋。”
厨房飘来诱人的香气。
秋水系着围裙,正专注地翻动锅里的玉子烧,蛋液在热油中滋滋作响。
“真是稀奇啊。”浦原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怎么今天想亲自下厨了?”
秋水举着锅铲转身,脸上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你熬夜把脑子熬坏了?早饭不一直都是我做的吗?”
他的笑容僵了一瞬。
铁斋。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可心里却固执地觉得——本该是他站在这里才对。
“好啦,出去等着。”秋水推着他往外走,木门在鼻尖前“砰”地合拢,震落几粒细小的尘埃。
客厅里,晨光斜斜地洒进来,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动。浦原伸手触碰那片光亮,指尖却莫名发冷。
他陷进沙发里,听着厨房里传来水声、碗碟碰撞声、还有秋水哼着走调的歌……一切都很平常,却又让他心里泛起说不出的异样。
“小心烫。”
秋水将餐盘推到他面前,半凝固的蛋液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是他最讨厌的半熟的鸡蛋。
他机械地夹起一块送入口中。蛋香在舌尖炸开,浓郁得不像话,好吃得根本不像秋水的手艺。
某种冰冷的违和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
铁斋。
夜一。
七亚。
小雨。
甚太。
这些名字像水底的泡泡般不断上浮,又在触及水面时无声破裂。
他试图抓住某个闪回的片段——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一只黑猫的金色眼睛,孩子们的笑声...但所有画面都迅速褪色成苍白的噪点。
“不好吃吗?”秋水突然凑近,她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异常的透亮。
浦原的筷子掉在榻榻米上,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到底...是谁?”
秋水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整个世界陷入诡异的静止,连窗外摇曳的竹影都定格在半空。
她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完美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这样……不好吗?”
“没有痛苦。”
“没有别离。”
“永远...在一起。”
整间屋子开始褪色,墙纸剥落成细碎的灰烬。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那些精心编织的日常假象正片片剥落,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它们像垂死的萤火虫般闪烁、断裂,最终化作漫天飘散的光尘。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生活。”我的声音在崩塌的空间里回荡。
——他应该喜欢的。
这虚幻的温柔乡,这温柔的牢笼。
我为他编织过无数梦境:
在某个世界里,他仍是十二番队的队长,夜一未曾流亡,平子他们从未虚化;
在某个世界里,他从未创造崩玉,蓝染的阴谋胎死腹中;
在某个世界里,他甚至不是死神,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空座町的夕阳下,笑着贩卖他的糖果与玩具。
可他每一次都看穿了。
唯有他,
唯有浦原喜助,
能识破神的谎言。
轻叹间,我划开时空的帷幕。
刹那——
浦原已置身神域。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倒映着璀璨的金色丝线交织成巨大的茧,将整个空间包裹得密不透风。
“第几次了?”他抬手,轻抚额头,指缝间漏出几缕浅金色的发丝,“我到底...多少次来到这里了?”
“重要吗?”我自星尘中显形,银发垂落如银河倾泻,“你若不喜欢刚才的剧本,我们可以重头再来。”
“够了。”他抬眼,瞳孔里燃着令我战栗的火光,“那些真实的人呢?原本的世界呢?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微微一怔,星光在掌心闪烁的频率也随之减缓。
多么奇怪,明明已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却仍会被他一个眼神搅乱心绪。
这难道不是至高的恩赐?
三界倾覆,万物归墟,
唯有你——
唯有浦原喜助,
独享着神明偏执的垂怜。
我为你裁下星河作缎,折取光阴为线,织就万千世界的幻影。
每一个梦境都完美无瑕,每一次轮回都温柔以待。
这还不够吗?
“你想要什么?”我指尖流转着星河的碎片,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可能的世界,“统治三界?重塑真理?还是......”
星尘在我们之间构筑出无数幻象:
他端坐灵王宫,四十六室俯首称臣;
夜一重披队长羽织,笑靥如初;
崩玉在他掌心闪耀,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只要你开口,这些都可以成真。”
他望着那些绚烂的幻影,突然笑了。
“你真是疯了.....”
“疯的是谁呢?”我俯身逼近,掌心幻化出崩玉,在指尖把玩,“你创造它的时候,不也想染指神之权柄?”
他的呼吸明显一滞。
“否认神明,篡改魂魄法则,将禁忌握于掌心……”我的身影化作星尘在他眼前消散,又在耳畔凝聚成实体,“本质上,你和蓝染有何不同?”
“不,不一样…”他的喉结艰难滚动,“那条路…不该被踏足……”
“说慌。”我环住他紧绷的肩膀,将神明最致命的弱点拥入怀中,“你明明想过要改变一切。”
感受着那压抑在胸腔里的颤抖,我继续在他耳边斯磨,“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你的研究成果成了罪证,你的同伴被流放,你守护的尸魂界将你视为叛徒...”
每个字都像刀子,精准剜开结痂的伤口。
“就连夜一,都为你失去了队长羽织。”
“恨吗?”
我浮空而起,向他伸出手,万千星辰在掌心流转成璀璨的漩涡。
“此刻,改写命运的权利就在你手中。只要你愿意,过往所有不公,皆可烟消云散。”
他的呼吸彻底乱了,睫毛剧烈颤动着。
啊…就是这个表情。
痛苦又隐忍,挣扎却清醒。
美丽得令人心颤。
百年前在审判庭上,他也是这般模样......
“你到底是谁…”他直视我的眼睛,声音冷得惊人,“你不是秋水。”
我低笑,指尖抚过他的脸颊,星尘在触碰的瞬间绽放又湮灭。
“我曾经是。但现在——”
虚空震颤,万千世界在身后展开又坍缩,而我的声音,如神谕般降临。
“三界之上,唯我独尊。”
“而芸芸众生里——”
“唯你一人,得见神明。”
——厌恶。
这是浦原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无边无际的、近乎本能的厌恶。
眼前的神明和秋水明明一模一样。动作、神态、微笑的弧度,甚至说话时微微偏头的习惯,都分毫不差。
可正因如此,才更令人作呕。
不是厌恶神明。
而是厌恶这个“完美”的存在,明明白白地提醒着他——
真正想见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神明仍在微笑,银发垂落如星河倾泻,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
“向我许愿吧,浦原喜助。”我轻声诱哄,“你就不想看看…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
我微笑着,期待着——
只要你开口...
我就能名正言顺地...
将你永远囚禁在...
我的星尘里。
浦原突然抬眸。
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百年前的少年,瞳孔里沉淀着永不熄灭的光。
“我要…让一切回归原点。”他猛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星尘四溅,“我要,这世间从此......”
“再无神明。”
整个神域骤然静止。星河停止流转,连时间都凝固在惊愕的刹那。
亿万年来,多少灵魂跪伏在祭坛前,哭喊着祈求永恒的生命,穷尽生生世世渴望被神明垂怜的一瞥。
而此刻——
这个狂妄的人类,竟要亲手斩断神明的偏爱。
“你...可知代价?”我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
“要赌一局吗?”他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那是百年前让山本老头子头疼的表情。
“赌什么?”我睫毛轻颤,星尘随之摇曳。
他迎着神明震动的瞳孔,笑得肆意。
“一,我赢,世间再无神明。”
“二,你赢,我永世为囚。”
星尘在我们之间炸裂,金色丝线寸寸崩断。
“三...”他忽然贴近,呼吸交缠,“两败俱伤。”
我轻笑,声音终于染上真实的颤抖:“疯子...”
“彼此彼此。”他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真实的触感与虚幻的星尘激烈碰撞,“这场赌局...你押上永恒,我赌上性命。”
“…你确定?”我最后一次问道。
“我确定。”
三个字,
掷地有声。
耀眼的白光从我们相触的肌肤迸发,我看着他决绝的神情,突然轻笑出声。
“如你所愿...浦原喜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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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俯瞰众生时,眼底本该盛着亘古的疯狂。
某个狂妄的信徒,执意要撕开神明的衣袍,窥探永恒背后的真相。
而神明竟心甘情愿被他拽下神座,任由圣洁的羽衣沾满尘世的泥泞。
当金色丝线寸寸断裂时,
你以为挣脱了桎梏?
不,那是我亲手剪断的提线。
你永远不会明白——
神不会坠入红尘,
神只会为你堕入地狱。
既然你执意要将神明拉下神坛。
那么从此以后,永恒将只为你一人流转。
作为交换,
你的灵魂要烙上我的印记,
你的骨血要浸透我的气息,
你每一次心跳的回响,
都将成为我最虔诚的祷告。
神是疯子,你亦是。
我们会在永恒的地狱里共舞,
直到群星熄灭,
直到规则崩坏,
直到你终于明白——
这场博弈从一开始,
就注定是神明赢得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