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每隔三两步就放着个古董花瓶,不论是什么样式,一律插着层次不一的梅枝,任何一瓶单拎出去,都能称得上是艺术品。
陈谨算是看出来了,小妈这是好不容易找了个能插花的由头,于是就把库房里的宝贝瓶子全都一股脑搬了出来。
“好香啊,林哥你要不要把围巾摘了?”陈谨摘了自己的围巾挂在门口木架子上,随手勾起一根梅枝放在鼻尖闻了闻。
“都是小妈插的吗?”林延把围巾递给了他,一脸同情的看着他手边那瓶被打乱的花枝。
“一半一半吧,我记得小妈以前学过这些,不过那么多应该就不是她一个人插的了。”陈谨从门口的悬柜里抽出两双拖鞋,换好后带着林延进了内室。
客厅里的轩窗外探出一颗梅树,借着室内的光源把影子印在了红墙上。
陈谨记得这墙原来是白色的,到了夏天会被隔壁的白檀树盖上,现如今刷成了红色,就连墙头的瓦都换了番新的。
先前放着的棋盘换成了个茶炉,一旁摆着个九宫格的果盘,各式干果看着很新鲜。
“林哥,你今晚想在这儿住吗?”陈谨推开卧室门,朝里面观望了一眼,床还是那张床,就是悬窗上的小青松换成了一盆矮梅树。
“嗯,嗯?”林延扶着卧室门仔细打量起来,“这个,这个不能砍的吧?”
陈谨学着林延的模样,蹙眉细细审视着门板。
“很多年前的吧,这个院子是我外公当年准备的,可能他那个时候可以砍吧。”陈谨越说越不自信,贫瘠的知识面没法囊括这块木头的价值。
林延沉默不语,抬手又摸了摸门板,喃喃道:“可惜了。”
陈谨此刻无比庆幸这只是在他的房间,瞧着林延这个反应,要是真的把他知道的不能碰的老物件搬出来,说不定还没上桌林延就要打举报电话了。
“林哥我带你再到处转转吧,这个院子还挺大的,后面有茶室,琴室,棋室,还有一间专门连书法的屋子,我从小的书画作品都在哪儿,要不要一起看看?”他得想个招转移林延的注意力,不能被一块可砍不可砍的木头绊住脚。
“你小时候还学过这些?”林延略带惊讶地问道。
嗯?是他的外在过于突出进而掩住气质了吗?虽然他书读的不算太多,但是君子六艺方面还是有些涉及的,多亏了小妈那阵子古装剧拍的多,硬是拽着他们哥仨把花路子学了个遍。
“林哥,你这叫以貌取人。”陈谨板着脸一字一句念道。
林延嘴角不由轻挑,闷哼一声反驳道:“没有。”
“以貌取人也很好,趁着我有貌,还能多抵点内在美。”陈谨胡闹着挂在了林延身上,拖着林延往书画室挪。
好在家里地方够大,他的墨宝得以珍藏,其庞大的数量硬生生拖到了方逐清来叫吃饭。
家里吃火锅的时候不多,今天这么多人一起更是头一次,就连八仙桌都换成了大圆桌,筷子更是比平常长了一大节。
“到齐了就上桌吃饭,调料在旁边小桌子上,吃什么蘸料自己调,小方你就别给小灼调了,他还没好全,吃清汤的就行。”小妈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今天是周三就小妈一个人在。
火锅是鸳鸯锅,红汤那边朝着林延和方逐清,他们家一贯吃淡口,但就他的了解来看,方逐清也是湘菜的热衷者之一。
“你今天杀青了,往后什么打算?”小妈才把蘸料拌匀就开始了饭桌上的日常询问。
“林延马上出院了,我想先带他去Q市转一圈。”
小妈用夹子拾了几片牛肉放进锅里,点了点头道:“关了小半年了,是该出去走走,怎么想着去Q市了?”
“那儿有雪山,雪山底还有个陶瓷镇,以前……”陈谨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嘴边,这突然的沉默,娘仨都心知肚明了。
“去吧,多出去走走是好的。”陈灼及时把话接了下去,就是小妈肉眼可见地低沉起来。
“嗯,你去把我抽屉首饰盒里的兰花吊坠拿过来。”小妈连着下了两盘牛肉,对着一旁呆住的林延和方逐清道:“你们俩吃呀,肉不是摆在餐车上了吗?”
“林哥,那我去拿一下,你要吃什么自己夹。”陈谨拍了拍林延的大腿,笑着宽慰道。
自打秦隅离开以后,他的名字就在小妈面前就成了禁忌,虽然小妈不让人提,但是隔壁院的竹笼换了一批又一批,白檀花也开了一茬又一茬,每次得了好东西,也还是先紧着隔壁院摆。
陈谨长大以后就没怎么进过小妈的卧室了,找起东西来也格外的费劲。他挨箱挨柜找了半天,把家里的房产证都翻了出来,就是没找到首饰盒。
陈谨忙忙碌碌找了一大圈,最后在床头柜最下面一层翻到了个雕花的小木盒,这个盒子看着有些年代了,想来应该是极其珍贵的。
这个兰花吊坠应该和秦隅有些关系在,毕竟在白檀树栽种之前,隔壁院里种满了兰花。
陈谨小心翼翼掀开了手上的木盒,一条毛边有些发黑的红绳露了出来。
陈谨顿时只觉脑子里白成一片,这个物件但凡换个人来看,都不会有他此刻这么强的冲击力。
明明有很多种可能,可在看到这条绳子的那一瞬,陈谨下意识就锁定了答案。
这熟悉的纹路,熟悉的剧情,还有他暗地里挣扎了许久的猜想,都在这条红绳出现的那一刻有了答案。
“磨磨唧唧干什么呢?”小妈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吓得陈谨立马瘫坐在了地上。
“妈……”陈谨举着手里的盒子扭过身来。
小妈架着的胳膊陡然松了一松,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死死印在了陈谨心里。
“首饰盒不就在这儿吗?第二层第三格……”小妈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床头柜的第二层,也就是他上中下还没来得及开的那一层。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他开了顶层,开了底层,就是没有拉开中间那层。
“要问什么就问,别可怜巴巴看着我。”小妈捧着吊坠坐到了床边,抬脚踢了下他的小腿。
“这个,是不是,是不是……”陈谨举着盒子半天说不出话来,没有人能切身体会到他现在的感受。
“是,你不是都杀青了吗?猜到了还有什么不敢信的?”小妈把吊坠攥在手心,翘着二郎腿望向窗外。
“可是,可是,怎么会是上学那会儿?”陈谨脑子里的时间线乱成一团,一时半会儿没法代入现实。
小妈笑着叹了口气,毫无保留解释道:“不是上学,是拍戏,认识你妈之前,我和李义搭过戏,人物之间具体是什么关系,你应该比我还了解一点,反正就是最后不合适,没他写的那么细腻柔情。”
“分开那天也下雪了吗?”陈谨听了答案后,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思绪虽然很乱,但倒也不至于闹出上次的笑话。
“下了,比今天的大一点,那天我回去的时候路上还堵了车,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小妈津津有味回忆起来,听的陈谨心里很不舒服。
“记这么清楚……”陈谨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是,没有剧本里那么悲情,分开的那一天,我是回去和你妈相亲。”小妈从床上站了起来,古怪地冲他嘟了下嘴。
陈谨目瞪口呆地仰头看着小妈,被这最后一句反转惊的僵在了原地。
“有进步,今天怎么没哭?”小妈俯身捏了把他的脸,“赶紧回去,一会儿你哥该来找了。”
这真是个惊天的大秘密,按着小妈这个说法,那《晴夏》这个剧本,就是按着她和李导的原型写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改了大的时间线和背景,也就是说真的有未婚妻这个人存在,也真的有纪昱这么个人助攻,怪不得李导看到同人文的反应会这么大,合着李导真有纪昱这么个朋友存在。
这顿饭吃的陈谨是格外煎熬,一边想把秘密分享出去,一边又因为对某些剧情的不解而抓耳挠心,以至于他从回来后就勾着林延的脚踝抖个不停,眼神还时不时要朝方逐清望去一眼,只因为他这个蒙在鼓里的师哥,手上还戴着一条同款的红绳。
不过这个秘密他不打算告诉方逐清,母亲的陈年旧事,他做儿子的自然不能多言,只等着众人吃完散伙,他蒙着被子偷偷讲给林延听。
“雪下太大了,都留在这儿住吧,小方你听小灼安排吧,推车的时候注意着点,别再磕着摔着了。”饭后小妈开始安排各家的去向了。
“小林你先坐会儿,我跟陈谨说件事。”
陈谨被小妈拽着进了里屋,刚巧他也有许多话要问,自然是配合的不行。
“打住,先听我说完。”知子莫若母,陈谨还没张嘴就被小妈呵住了。
“这个是你余阿姨的东西,你这次和小林出去,要是碰上小隅了就把这个给他,让他贴身挂在脖子上,听见了没有?”
小妈再三强调了这个吊坠的重要性,硬是让他重复了五遍,才把吊坠递到了他手里。
陈谨没问为什么不能直接把秦隅带回来,小妈设置的这个前提有些古怪,什么叫碰上就给他,这话说的就像是间谍接头一样。
“行了,我要说的说完了,你想问什么?”
“妈,当时你们分开之后,李导真的去退婚了吗?”许诺的结局是臆想的,齐思绪是不是真的就不一定了。
“不知道,都分开了谁还管他干什么。”小妈正气凛然无所谓道。
“那为什么会分开?”陈谨大着胆直接问出了口,有些事不说开,憋在心里反而容易变坏。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你不怕小林等的着急?”小妈推开半边窗,把头探了出去。
“妈你说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算是劳烦林延多等一会儿,他也要把事情弄清。
小妈背靠在窗前,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徐徐道:“我的Omega父亲是个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年轻那会儿爱上了一个家业殷实的二世祖,也就是你外公。为了能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他放弃了大好前程,甚至跟家里都断了联系,冒着世俗的压力未婚先孕生下了我。不过这不是个嫁入豪门的狗血剧本,家庭差异太悬殊,你外公迫于家庭的要求放弃了这段感情,我父亲不接受这样的现实,生下我之后就了无音讯的一走了之,我外婆也就此恨上这个毁了他儿子一生的男人。”
陈谨听的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知道关于另一个外公的事。
“很不巧的是,当时你外公就是靠的色相和才艺拐的人,自此以后我外婆就恨上了这种‘不学无术,旁门左道’的人,戴着这样的有色眼镜,也连带着看不上李义,于是在知道我身边有这样的追求者以后,立马就从自己的众多学生里挑出了你妈,之后的事,你也就大概清楚了。”
“那为什么妈你会做演员?“陈谨听着小妈的叙述,想来这位太奶奶应该极其反对走这条路的。
“我从生下来就一直收到你外公的汇款,不过我外婆一直没有接受过,在她嘴里你外公是个很烂的人,这个印象也一直持续到我高中那会儿。可能是真的受遗传影响吧,青春期那会儿我就叛逆着要走演员这条路,尽管家里不同意,我也还是一意孤行往这条路上发展。你外公就是那会儿出现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小妈脸上的表情都柔软起来,想来这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外公,也一直以为他是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在乎我父亲和我才从来没有出现过,所以当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要过别的孩子的时候,我背叛了外婆的教育。“
“他住的房子很大,里面摆满了我和父亲的照片,不过都是偷拍,各个年代的都有,还有一张自己拼凑出的全家福,明明是他一个人住的地方,却靠着想象布置成了一家三口的模样,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们,也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们的爱情,你能懂得这种感受吗?”小妈话说到这儿,眼眶早已红了大半。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没有去找父亲,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找我,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想不通的,至于为什么他会在我高中那会儿出现,这也不是他的选择。”
陈谨看着小妈脸颊上一滴接一滴滑下的泪珠,整个心都被揪了起来。
“胃癌晚期,他见我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不是身体撑不住了,他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就算是最后外婆知道了这件事,她也一直没有原谅过他,连带着你外公给的赡养费,也一分不留的全部转给了我。我在这件事上伤了外婆的心,所以在最后选择伴侣的时候听了她的话,事实证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