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禾拖着那沉重且伤痕累累的身躯,艰难地挪回自己的房间。她发丝凌乱,几缕黏在汗湿的脸颊上。瞧着她身上似无伤痕,可那止不住颤抖的手,却让酥酥一眼便看出她受了伤。
酥酥满心心疼,赶忙上前扶住她,劝道:“姑娘,您该向主子认错,哭着求求他,何苦遭这罪呢?”
姜云禾苦笑着宽慰酥酥:“我无碍,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你去给我弄些芙蓉莲藕羹,我饿了。”
“好嘞,姑娘您先歇着,酥酥去去就回。”
酥酥一离开,她便无力地关上房门,随后跌坐在地。环顾这熟悉却又冰冷的房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姜云禾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桌子。桌上摆着一壶酒,那是她平日里偶尔小酌之物,此刻却成了她寻求解脱的唯一指望。
她颤抖着双手,拿起酒壶,对着壶嘴猛灌起来。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五脏六腑,却也暂时麻痹了她那千疮百孔的心。
酒入愁肠,勾起了她那尘封已久的回忆,往昔画面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汹涌浮现。
*
姜云禾本名为苏禾,曾是前朝尧城县令苏望安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尧城,这座不大却满溢祥和气息的小城,因苏望安的悉心治理,百姓安居乐业,处处欢声笑语。县衙后院,便是她童年的一方乐土。
春日,暖阳轻柔洒在花园,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宛如灵动精灵。苏禾身着粉色罗裙,手持轻薄纱网,欢快地穿梭在花丛中,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响起,似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
夏日,繁茂树荫下,娘亲摇着蒲扇,缓缓讲述古老而神秘的故事。苏禾双手托腮,眼睛睁得大大的,听得如痴如醉,仿若置身故事中的奇幻世界。
闲暇时,父亲苏望安总会来到她身边,手把手教她练字作画。在父亲耐心指导下,她笔下渐渐勾勒出尧城秀丽山水、市井热闹非凡的烟火场景。
那时的她才十岁,仿若被精心呵护在温室里的花朵,世间黑暗与残酷皆被隔绝在外,眼中满是美好与纯真。
然而,命运的齿轮陡然一转,打破了这份宁静与美好。
恶帝昏庸暴虐,朝堂被奸臣把控,民间哀鸿遍野,百姓苦不堪言。
一日,一封恶意满满的弹劾奏章呈到恶帝案前,竟毫无根据诬陷苏望安县令贪赃枉法,还私通外敌。那昏聩的恶帝,未做任何详细调查,便草率下令将苏家抄家灭门。
消息如晴天霹雳,瞬间击中尧城的苏府。
彼时,苏禾正端坐在闺阁中,专注地刺绣。她手中丝线在绣布上穿梭,渐渐勾勒出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景图。她满心欢喜,想着待这幅刺绣完成,便挂在父亲书房,给忙碌的父亲带去一丝愉悦。
突然,一阵嘈杂且急促的脚步声从府外传来,打破了片刻宁静。紧接着,便是官兵如雷般的叫骂声。苏禾心中一惊,手中绣针差点刺到手指。娘亲惊慌失措地冲进她房中,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她匆忙将苏禾带到后院柴房,双手紧紧握住苏禾的肩膀,声音颤抖地千叮咛万嘱咐:“歆歆,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千万别出声,一定要藏好!”
柴房里阴暗潮湿,弥漫着刺鼻霉味。狭小空间让苏禾感觉呼吸都困难起来。她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襟。
外面,官兵的叫骂声、母亲凄惨的哭喊声、父亲愤怒的斥责声交织在一起,声声刺痛着苏禾的心。她虽然害怕,但依旧牢记着母亲的叮嘱,躲在柴房中不敢动弹。
不多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柴房。苏禾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紧闭双眼,身体瑟瑟发抖,心中不停地祈求上苍保佑自己。
就在柴房的门即将被粗暴推开的那一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喊杀声。喊杀声中,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仿佛一场激烈战斗瞬间爆发。
原来是楚城将领敖景安恰好带兵去支援楚王,路过尧城。他听闻城中发生如此变故,来不及多想,顿时决定先救人。
少年将军敖景安身披银色战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光芒,手中长枪紧握,身姿挺拔,威风凛凛。那些平日里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的官兵,看到敖景安这般气势,竟不自觉露出畏惧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温暖光线洒了进来。
苏禾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敖景安那双如寒星般明亮且坚定的眼睛。那一刻,敖景安仿佛带着光芒从天而降,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惧与黑暗,成为她生命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敖景安简单询问了苏禾的情况,在他眼中,这只是自己救下的一个女娃娃,此时的敖景安已经是名震一时的将军,虽然也才十七岁,却经历了不知多少生死搏杀。
但他在看到被吓得浑身发抖的苏禾后,还是收起兵刃,弯下腰温和地安慰苏禾,随后安排手下将士保护好她,自己则转身去救援其他人。
苏禾望着敖景安离开的背影,心中悄然种下了一颗名为爱慕的种子。那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在这黑暗时刻,给予她一丝温暖与力量。她没有家人了,但上天赐了她新的希望。
她注意到敖景安肩头的伤,在敖景安终于歇下来之时,她小心上前替他包扎伤口,这是唯一一次她如此近距离靠近敖景安。
很快,恶帝的罪行让百姓和众王侯再也无法忍受,前朝局势已如大厦将倾,各地纷纷爆发起义,战乱迅速蔓延。
敖景安是楚王的重臣,他必须去保护楚王,所以不得不离开尧城,奔赴战场。
临行前,他将苏禾托付给一位他认为可靠的老妇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禾满心不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明白,自己无法阻拦敖景安的脚步。她只能站在路边,目送着敖景安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远方的尘烟之中。
*
此后,苏禾便跟着老妇人踏上了颠沛流离的旅程。
一路上,战火纷飞,所到之处皆是满目疮痍。百姓拖家带口,四处逃亡,脸上满是疲惫与绝望。他们常常食不果腹,夜晚只能在破旧庙宇或者荒野山洞中勉强栖身。
曾经那个养尊处优的县令千金,在这残酷现实面前,渐渐学会了在乱世中艰难求生。她开始跟着老妇人一起寻找能吃的野菜,学会了如何在简陋环境中入睡,也懂得了世间的艰辛与不易。
一日,苏禾和老妇人来到一处破庙中歇脚。破庙早已破败不堪,屋顶漏着天,四处弥漫着一股腐朽味道,但这对于她们来说已经算是有个安歇之所了。
她们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一伙山贼闯了进来。山贼们一个个面露凶光,看到苏禾尚在发育的身体,顿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邪恶。
老妇人见状,立刻挺身而出,想要护住苏禾。但她年事已高,哪里是山贼的对手,被山贼一把推倒在地,顿时后脑砸在一块尖锐石头上,断了气。
苏禾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切,心中充满绝望。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陷入绝境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那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带着手下路过此地。他看到山贼欺负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毫不犹豫地下令手下将山贼一网打尽。山贼们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但早已被他的手下团团围住,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苏禾感激地走到那男人面前,屈膝行礼,眼中满是真诚的谢意。面具男子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却又在绝境中透着几分倔强的女孩子,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盘算。
于是,他将苏禾带回了府中。
在府里,她终于不再过食不果腹的日子。不仅如此,面具男子还安排了几位专门的教习嬷嬷。嬷嬷们开始教她各种宫廷礼仪,从走路的姿势到说话的语气,都要求得极为严格。琴棋书画,也成了苏禾每日必学的课程。
更重要的是,不仅有人传授给她如何揣摩人心,如何在复杂局势中巧妙周旋的技巧,还特意请人教她医术和毒术。
苏禾一开始并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栽培自己。但她深知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别无选择,只能听从安排。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禾在嬷嬷们的教导下,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她美得惊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让男人欲罢不能的气质。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局已定,她也渐渐察觉到自己这个喜怒不定的主人对敖景安的敌意。
每当他提到已经被陛下特封为异姓王爷的敖景安时,语气中总是带着一丝不屑与怨恨。苏禾心中虽充满疑惑,但她深知自己身份卑微,不敢多问,只能将这些疑惑深埋在心底。
直到有一天,主子将苏禾叫到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主子坐在书桌前,脸色阴沉。他屏退左右,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苏禾两人。
他告知苏禾,从今日起,她便是姜云禾,是礼部尚书的外甥女,而她要做的,便是去接近敖景安,想尽一切办法获取他的信任,然后将敖景安的一举一动、任何消息都及时告知自己。
苏禾是永远不会忘记敖景安的,她深知自己无法反抗主子,更是不能忘却主子给她重生的机会。更何况,这又何尝不是老天给她重新见到敖景安的机会呢?
于是,她甜笑着跪在主子面前:“是,姜云禾领命,定然会让敖景安为我神魂颠倒,助主子达成所愿。”
她是主人特意培养出的一朵毒花,只是无人知晓,她所求的仅仅是敖景安平安,哪怕为千夫所指,也要护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