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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是许多年前的旧事。
是我与申时衍心结的开始。
而我从没想过,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戏剧性。
害我道心破碎的罪魁祸首,竟也是后来白日飞升,助我顿悟之人。
天底下,这命运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将我与申时衍的命数,缠绕在一起。
申时衍窝在我怀中,借着我渡给他的灵力,喘息着。
慢吞吞地、断断续续地,向我说完了这故事里,从来无人只晓的部分。
原来那剑修是他父乾。
名义上的父乾。
她母坤乃是寻常凡人。
兄长早逝,长嫂改嫁。
她又因身子太虚不宜孕育,便索性将兄长的幼子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好生养着。
年年岁岁,出门礼佛敬香。
因一场骤雨,歇息亭中,与申时衍那父乾不期而遇。
彼时她见他身上单薄,在凛凛寒风之中冻得瑟缩,便将狐裘解下,赠与了他。
于是那日,他在冷雨诱发的伤痛之中,遇见了一位善心的天仙。
一见钟情。
再之后,他宁愿摒弃清修弟子身份,也要搬出宗门,与她同居,做一对神仙眷侣。
起先当真是如此。
他们心性相近,性情互补。
他身上那因常年抱剑独修而养出的清冷、不善言辞,在与她的朝夕点滴之间,散得没了踪影。
当剑修的生活之中不再只有一把剑。
他便会愈发贪恋那些。
凡人唾手可得的幸福。
但于剑修而言几乎转瞬即逝的四十余年,对于凡人,已是极限。
她寿数将近,身形容貌却几乎与两人相遇时没什么分别。
——那是他动用灵力,竭力维持的表现。
可她死后,灵力维系的假象土崩瓦解,也连带着,将她的躯体化为灰烬。
什么都不剩。
一夜之间,剑修道心破碎,灵力全失。
在仇家到来之前,他孤身离去。
出了城关,却又折返,带走了那孩子。
那在最后时间里仍分去他爱人许多心力的,与他无亲无故的一位凡人孩子。
却偏偏是他,比自己的母坤都要更早,得悟剑道。
这孩子能佐证他传授的剑术无误,甚至……可叫修炼事半功倍。
只是他的爱人学不会而已。
于是,他望向那孩子的眼里总是有恨。
恨……
那实在是申时衍再熟悉不过的一种感情。
“有,几次,我从……梦中醒来,他就、就站在,我床边,伸着,一掌,掐在,我……颈上,只是……没有,用尽、尽全力。”
他说着,只是笑笑,没事人似的一指脖子。
我环着他,说不出宽慰的话。
故事没讲多少,可他很轻易就已然累极。
他阖眸,窝在我膝上,头一歪,同我说了句想歇一歇,便昏了过去。
没了灵力和道心庇护之后,他一直如此。
可我问过几次,他却没说,那没了的道心去了哪里。
又为什么,不取回来?
我反复回想着当初的事情,唯一能有的猜想只那一点。
——当年,他说要造一件法器之时,这四周地界,并无能用作铸造材料的东西。
除了他自己。
他的那颗道心。
可这么些年,我从没关心过那法器在哪,又是如何模样。
眼下想寻,自然困难至极。
桃林茂密,我每日待申时衍歇息之后,都要一寸一寸地寻许久,寻那阵眼位置的法器究竟会在哪里。
一日一日,却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当然,这些事我并没告诉申时衍。
一者,如此行径,与我而言,颇有几分赎罪的感觉。
二者,他既不愿主动提起,我若强硬要问,便与威逼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只是一日日去寻。
甚是执着。
一如申时衍当年。
转眼,冬日就过了去。
积雪消融,又是春景。
暖融融地,红绿相间,勃勃生机。
申时衍清醒的时间也多了点。
桃林依旧经年累月地盛放着。
不同的只是院内。
随那些积雪逐渐消融,我终于才一点点看清夹杂在深雪里的那些层叠信笺。
那些被雪水浸透的信笺皱巴巴地铺开着,层层交叠。
已然糊成一团,轻易分不开。
上头的墨色,也是模糊不清的。
然而,却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那一张张信笺之上,本是都写满了字迹的。
我将它们一一都收了起来。
先前弃如敝履,而今又视若珍宝了。
积雪化一层,便捡几张。
拿灵力慢慢修复着,重新整理收好了,压得平整,小心翼翼地叠成一摞,放到屋内的桌上。
只是仍旧看不清上边的字迹。
我慢慢地做着这些事。
指尖抚过那些满载岁月痕迹的信笺,每每都要叫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疼。
但我还是乐此不疲。
自虐似的,日复一日。
好似如此,就能知晓当年申时衍的心情。
直到那天。
春雷震响,大雨倾盆,申时衍从沉沉的梦魇中惊醒。
他摸向身侧,没寻到我的踪迹。
叫我,也没有回应。
于是他起身,顶着半瞎的眼睛,跌跌撞撞出门。
在铺天盖地的雨帘之中,与我对望了一眼。
──那会儿我正顶着暴雨,在捡院内又新露出的那些信笺。
浑身上下,只给怀中的那些信笺上渡了点灵力防雨。
自己就成了落汤鸡。
雨水将我的视线浇得模糊不清。
但我还是一下就望见了申时衍的身影。
他只穿着件寝衣,双足赤裸,甚是单薄。
我赶忙避开地上还未来得及拾起的信笺,一边动手蒸干身上水气,一边往他所在的位置走去。
到他跟前,我看着他落在冰凉地面上的脚,忍不住问:“什么事这样急,连个鞋没穿?”
申时衍没吭声,他站在那里,盯着我瞧了一会。
眸光微动。
然后,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道心去了哪吗?”
他侧目,伸手一指院内那一棵早已枯死了多年的桃树。
“就在那枯树里。只是……它被我炼成法器离体太久,如今已然收不回了。”
终于得到我日思夜想的答案。
可我却没答他,只是扯着他就往屋内回去,重新按回床上躺好休息。
我固执开口,全当没听见他方才所说。
“你先歇着,有什么话,明日我们再……”
“祁烟,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申时衍阖眸,语气极轻,“我不恨你的,你……走吧。别再,别再浪费力气。”
“不会的、不会的。”我握着他手腕,执意往那空壳子似的破落躯体里头渡送灵力,“如今我有灵力,我能给你灵力。”
……明知是杯水车薪,明知是于事无补。
可我还是要欺骗自己。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