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凉如水,笼罩静谧的春水村。
白日里村长王丰带领村民清理淤塞水道,修缮沟渠,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准备,这是个费力的活计,是以日头才落下,整片村庄就早早陷入沉睡。
唯有村西头一座青砖灰瓦的二进宅院仍亮着烛火,确切的说是后院的西厢房。
三尺白绫挂住横梁打了个结,俏丽的下巴勾住白绫,本该凌厉高贵的丹凤眼空洞无神,蕴着淡淡死气。
江瑞瑞脚蹬木凳轻轻晃动,身体摇摇欲坠,脖颈传来阵阵束缚感。
【祖宗,咱们有话能好好说吗,都跟你说了宿主有强制保护机制,是无法自尽的,你不是试过好几次了吗?】
清脆好听的童声在脑海响起,江瑞瑞咧嘴皱眉,有气无力地用心音道:【你的声音好恶心。】
......这可是数据库里亲合度、好评率最高的音色!系统404忍下反驳的欲望,好声好气到近乎低声下气:【那宿主喜欢什么样的声音呢?成熟大叔音?清冷御姐音?阳光少年音?我都可以喔~】
......
江瑞瑞不语,只一味的荡秋千。
404只能自己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要不试听下成熟大叔音?】
依旧是无人回应,打工统命真苦。
404自我鼓励一番后更新数据,用舒朗优雅的男声朗诵诗歌:【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
【呕~~你快把我恶心吐了。】江瑞瑞惨白的小脸皱成一团。
......接到任务时,404以为自己的运道来了,毕竟这个任务简单到了让审核部以为主系统故障的程度。
宿主无需证道成仙,无需颠覆王权,甚至不用成为一方豪强,只需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随便来只傻狗都能完成!
绑定后它才知道运道确实来了,只不过是霉运,任务确实简单但耐不住宿主一心求死啊!
404恢复原声,真诚建议:【想呕可能是因为宿主您正试图上吊,要不您试试松开白绫从凳子上下来呢。】
【我不。】
......有这么个沉迷荡秋千的宿主,真是令统头痛。
【给我配乐。】江瑞瑞命令。
【还是那首歌吗,有点丧呢,要不给您换首欢快的怎么样?】
【No】
【我配乐后您能从凳子上下来吗?】
【嗯。】
松口气的404播放音乐唱了起来:【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稚嫩的童声配上凄凉的音乐,谁听了都觉得命苦,江瑞瑞眼里的死气更重了,脚用力一踹,木凳倒了,嘎嘣一下人也没了。
【啊啊啊~~~怎么又来了!!!】404崩溃了,系统直接干预世界运行是要扣能量点的,再富有的统也遭不住啊。
嚎归嚎,活还得干,下一秒白绫断裂,江瑞瑞轻轻落在地上,柔和的白光闪过,他断裂的颈椎复原,皮肤上的伤痕消失,人也醒了过来。
【不是说好我配乐就从凳子上下来吗?】
江瑞瑞依旧躺在地上,没有任何起来的想法,淡淡道:【下来了啊。】
呵~~原来不止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笑一下,统也会。
【宿主,您这是闹哪样啊?任务很简单的,您只需要寻欢作乐,产生的愉悦值直接兑换积分,再用积分解锁各种系统功能,实现良性循环让您的生活更加快乐,完全没有副作用。】
在404短暂的300年打工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宽厚的条款,比起那些时不时被电击、撕裂神魂、投身成猪狗的宿主,这就是纯享乐局,到底为什么想不通?
【让我死。】
江瑞瑞只觉得很累,呼吸很累,快乐很累,听脑子里聒噪的系统讲话也很累,他只想睡,一直睡下去,永远不必醒。
他本名江瑞,是蓝星一名十九岁的少年,一个月前死在了自己养父手里,到死的那瞬他才知道原来死亡并不可怕,起码没有在那个家里活受罪可怕。
灵魂离体那刻,他看到自己干瘪残缺的身体被养父找来的稻草盖住,先前被惊跑的鸡也跑来啄食稻草上遗漏的谷子。
原来他的归宿就是这个不大的养鸡场,也行吧,比活着好。
本以为痛苦终结,却被强制绑定系统,穿越到异界一个和他名字很像的小哥儿身上,还要完成什么快乐幸福度过一生的任务。
可他不想活,不想做任务,也不想要幸福,只想安息。
【宿主,这个要求恕在下无法满足。】
其实404也很奇怪,绑定宿主需要双方同意,经过层层审批才能完成,这样强制绑定的情况它从未见过,问了位工作1200年的前辈,结果前辈也没见过。
奇怪的不止这一点,任务内容也很扯淡,幸福快乐度过一生?这算哪门子的任务。
一般而言,宿主许下愿望,主系统根据愿望实现难度分配相应任务,算是等价交换,宿主不吃苦不受罪是不可能的。
它曾经向主系统发送过异常报告,却被回复一切正常,任务照旧。
【那你闭嘴吧。】躺在地上的江瑞瑞闭上眼,开始模拟死人。
青砖贴的脸冰凉,一直凉到心里,他好像真的变成一具尸体,清清静静,没那么多痛苦。
夜渐深,凉风吹动院里的几颗青竹,竹影摇晃、沙沙作响。
“咚~咚咚~”
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耳房灯亮了,等两长两短的敲门声再响起,耳房的门才打开,走出个提灯笼的妇女,四十来岁,脚步很利索。
她披着衣裳,穿过宽敞的院子,询问是谁在敲门,听见李贵回应才放下三道门栓,打开门殷切询问:“怎么样,有消息吗?”
李贵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他手里拿着根鞭子,一头拉着板车的水牛在一旁默默吃草。
听了妇人的询问,他摇摇头叹道:“去到瑶县县衙见到了王师爷,他说老爷没露过面,我只好在瑶县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找了十来天也没消息。
倒是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驿站,朝伙计打听,他似是见到过和老爷模样相似的人,跟着伙五大三粗的汉子离开了,可老爷一个秀才怎么会认识什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我想应该不是老爷,只能就这么回来了。”
妇人失望极了,抹着眼泪道:“这可怎么是好,上个月哥儿就十九岁了,找不到老爷,谁来为他安排亲事,难不成要等二十岁被官府强制婚配不成?”
她越说越激动,捶捶憋闷的胸口才接着道:“要是被死去的小姐知道她的宝贝哥儿这般可怜,怕是要哭断愁肠了,我死后如何有脸见小姐。”
“唉~”李贵面露苦涩,他何尝不急,只是这次出去腿都快跑断了也找不着人,只能干巴巴安慰:“刘嬷嬷,不是还有时间吗,我再去四处打听打听。”
两人又说了几句,临走前李贵问:“哥儿的身体怎么样?”
刘嬷嬷露出两分笑模样,“好得很,熬过上次那场大病后胸口再没痛过,也不咳嗽了,就是人依旧闷闷不乐的,忽然怕黑起来,这个月都是点灯睡的。”
“身体好就好,一切都会好的。怕黑也不打紧,过两天我去县里给郎君买最好的蜡烛,亮还好闻,听说城里的哥儿姐儿都爱。”
话落,李贵向刘嬷嬷告别,拍拍牛头坐上板车走了,他就住在旁边,媳妇应该是听到了他们说话,院里亮起烛光,没一会儿灶房就该冒起炊烟,他就有香喷喷的面吃了。
院门关闭的嘎吱声响起,江瑞瑞听见刘嬷嬷叹着气回房。
他跟着幽幽叹气,清净没有了,烦恼来了。
听动静,敲门的人应该是李贵,他们说了什么江瑞瑞不必听也猜得出,多半和原主父亲有关。
原主父亲名叫江玉书,是春水村几十年来唯一一个秀才,娶了镇上米铺老板的闺女苏见柳,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江玉书也在岳家扶持下挣了份家业。
然而好景不长,原主母亲怀孕时老皇帝忽然驾崩,幼帝登基江山不稳,又有外族入侵、藩王反叛,短短两年间天下就乱成一锅粥,百姓饥寒交迫、四处逃难。
苏家也变卖家产举家逃离,苏见柳即将临盆无法赶路,江玉书决定留下,只是卖了县里的产业躲入老家春水村。
战乱一起就是十二年,皇帝换了三个,最终老皇帝小女儿福昌公主登基,战乱初平,百姓才有了安生日子过。
只是安生日子才过了三年,原主十五岁时母亲就因病去世了,父亲伤心欲绝、夜夜流泪悼念,尤其原主和母亲有七分相像,父亲一见原主就哭,眼睛几乎哭坏。
后来江玉书去平安县城当教书先生,很少归家,只每三个月寄钱回来。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原主年满18岁出了孝期,半年前江玉书来信,说是昔年同窗在瑶县当师爷,可保举他做县官幕僚,算是一个好去处,只是这一去就没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