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蒋全唤来的那个手下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弄得蒋全更加烦躁。
他沉着脸,正想把手上的卷轴砸到面前之人的身上,突然想起这是那个赵秉清的画像,于是又匆匆止了动作,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院子,准备让人照着这个画像去找赵秉清。
——同赵秉清,他也是有仇的。
几年前,伏虎寨就差点毁在这个毛头小子手里。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报仇的机会,他定要让他血债血还。
蒋全走后,赵秉清松了一口气,脑中还在想着刚刚他们说的话。
——难不成,自己真是先入为主,误会了这个沈容端?
她为人处事看起来邪里邪气的,倒好像没真的做过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昨夜在河滩上,她还挺身而出,舍命相救。
忽然,他脑中又闪过了刚刚沈容端偷笑的场景。
种种有关她的复杂情绪在心中七上八下,搅得他心烦意乱。
左等右等,不见蒋全回来,赵秉清思来想去,决定直接假装奉大当家之名,去见沈容端一面,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宜。
沈容端的住处并不难找,只是门口围了五六个人看守。
山中生活无聊,站岗时只有说话能解解闷。
于是,“蒋全收了个不会说话的聋子在身边做事”这件事一下子传遍了全伏虎寨,就连看守沈容端的这几个人也在津津乐道。
大老远,看见赵秉清这个陌生面孔畏畏缩缩地走来,大家就有意无意地把视线投向了他。
待等到他拿着食篓,连笔带划地同他们打招呼,他们立马就知道了赵秉清是谁。
于是,也不疑有他,只当是蒋全让他来送饭给沈容端的,便放他进去了。
走进房间,却见沈容端坐在桌边,仔细地摆弄着一块布。
见门开了,她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你在做什么?”
赵秉清合上门,快步走到沈容端身边,声音低得几乎只对她一个人可闻。
“我在做圣谕。”
沈容端边轻声回应,边专注地在眼前这块缎面上写写画画。
闻言,赵秉清吓了一大跳。
他急忙附身仔细端详,想看沈容端写了什么。
缎面很熟悉,是那个装着神秘银锭和月牙吊坠的包袱外面的布。
平铺开来,倒也的确像是那么一回事。
却见上面空无一字,只描了一圈圣谕上会有的花纹。
“你来写。”
两人轻声细语,距离极近。沈容端突然抬头,额头几乎要触到赵秉清的唇。
赵秉清看着她深邃如夜的黑色瞳仁,愣在了原地。
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似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片刻后,沈容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困惑,仿佛在问他为何如此呆滞地看着自己。
赵秉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后退了一步,手像要掩饰什么似的握着拳,放在了嘴前,眼睛也看向了别的地方。
——自己到底怎么了?
——沈容端可是个男的啊!
“写、写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问。
“就用你们最喜欢的那种文绉绉的话,写现在的皇帝钟焱如何昏庸无能、德不配位,所以伏虎寨的大当家蒋全就要替天行道,坐这个皇帝的位子。”
沈容端边想,边说道。
听见沈容端说的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赵秉清一下子回过神来,蹙眉问道:
“你打算用它来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等会我会拿出去,埋在一个短时间没人会发现的角落。等到了皇城,再叫他们带人来挖。”
说着,沈容端展示了自己用墙灰做的墨水、用红萝卜刻的章:
“快写吧,等会萝卜要干了。”
闻言,赵秉清赞许地看了沈容端一眼:
“这招实在够绝。对于谋逆之罪,朝廷本就视之如洪水猛兽。加之他们本就落草为寇,再加上这一重大罪,一定是必死无疑了。”
突然,他灵光一闪:
之前,他一直想找个法子,加剧蒋全和蒋冲的矛盾。
最好是能让他们直接现在就开始内讧,搅得伏虎寨一团糟,然后二人就可以趁乱逃出去了。
这个法子,现在不就在自己眼前吗!
于是,他连忙说道:
“这圣谕,我们写两份吧。一份你拿去埋了,给朝廷的人看;一份我写上他们二当家蒋冲的名字,拿去给蒋全看。他们两兄弟积怨已久,彼此都巴不得对方赶紧去见阎王爷;如今蒋全想造反,要是看到这么一份煞有其事的圣谕,一定会勃然大怒的。到时,我们就趁机溜走。这样,也不用和他们正面起冲突。”
沈容端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看情况。到时,我来找你。”
赵秉清说完,便坐下,将缎面小心翼翼地一分为二后,又把沈容端刚刚画的花纹压着,仔细地补充了一番。
“……今皇钟焱昏庸无道,失德失政,民生困苦,政局荡然。为天地正义,安定国本,特命伏虎寨二当家蒋冲代行天命,承袭皇位,修复国运,庶使苍生复安。钦此。”
赵秉清边念边写,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沈容端那跟呲了毛的笔,蘸着有些浑浊的墙灰,写出来的字却称得上是笔走龙蛇、气势非凡。
沈容端看着正凝神伏案挥笔的赵秉清,想到他刚刚在外人面前装出的那副窝囊相,心里又觉好笑。
这个人的脑子里,除了正义、替天行道这些东西以外,简直再无他物。
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都要跑回来,想必也是为了一雪前耻,彻底剿灭伏虎寨吧。
刚写完收好,门外的守卫就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了门,朝赵秉清打着手势喊:
“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
赵秉清急忙朝他笑笑,然后偷偷看了静静坐在桌旁的沈容端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吃过午饭,沈容端怀揣那份假的圣谕,推开了门:
“我要出门去找你们大当家。我有要事同他说。”
看守她的山匪们为难地互相看了看,“沈大人,我们没听大当家派人来说要见您……”
“我说了,是要事。如果耽搁了,你们负得起责任吗?你们有几个脑袋去赔?”
沈容端冷冷说道,用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直接走出了门去。
山匪们面面相觑,只好默默跟着她往外走。
走到半路,她却在茅厕外停了脚步:
“我要去方便一下,你们且在外面候着。”
待进了茅坑,她却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刀,开始屏息挖起了土来。
片刻后,终于大功告成,埋好了假的圣谕。
沈容端舒了一口气,走出门外:
“回去吧。”
山匪们一下都傻了眼:
“啊?沈大人,您刚刚不是说,有要事要和大当家……”
“都被你们给耽搁完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回去。”
沈容端说完,又开始往回走。
走着走着,却突然听见一个茅草屋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哭喊声。
那声音凄厉而绝望,直击心弦,令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沈容端垂下眼眸,手指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仿佛要将心中的情绪全数攥在掌心。
她的心脏随着每一声尖叫狠狠抽搐,似乎要将她拉回到那个痛彻心扉的十岁。
片刻后,她终究还是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犹如一场地狱般的梦魇场景。
地上血流成河,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抬眼望去,只见蒋冲和他的手下,正一步步逼近一个被麻绳缚住手脚的年轻女子。
女子的身子已经退无可退,恐惧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
最终,她被蒋冲的手下一把扯开了麻绳,猛地摁在了桌上,绝望地哭喊着。
此时的蒋冲已褪下大半裤子,带着肆意的邪笑,正要俯身压向那剧烈挣扎的躯体。
“蒋二当家。你光天化日之下,行这种苟且之事,能服众吗?”
沈容端缓缓开口,声音冷如钟山冬日的寺庙上覆满的雪。
蒋冲闻言,动作猛地一僵,整个人顿时停在了原地。
他那半截白花花的臀部正好冲着沈容端,显得分外猥琐尴尬。
片刻后,他才满脸不快地拉起裤子,粗暴地系上,动作中透着几分烦躁不耐。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寒冰般直视着沈容端,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冷意,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
“沈大人,你是真的很爱当好人啊。”
沈容端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冷静地迈步上前,步伐沉稳中带着几分威压。
她的眼神坚定,直视着蒋冲,仿佛根本不把他的凶狠放在眼里。
“你可知道,我刚才从你大哥那里听到了些什么?”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铿锵,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在蒋冲心上敲打。
边说着,边站到了蒋冲和那名在桌上瑟瑟发抖的女子之间。
蒋冲的神色果然骤然一变,眼中的狠戾退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安和探究。他冷笑一声,强自镇定,却掩饰不住声音中的紧张。
“沈大人,有话直说便是,吊人胃口可是折寿的事。”
沈容端正欲开口,却忽然听到身后那女子尖利着嗓子,所发出的惊慌失措的声音。
“她……她也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