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哪吒为了防止他逃跑回东海,直接用混天绫作锁链捆住了他的双手双脚,将他五花大绑在床榻上。而罪魁祸首靠坐在他身边,优哉游哉地把玩着收缴去的匕首。
美其名曰:大婚将至,新娘不能有半分闪失。
沈何打不过他,徒劳挣扎,“退一万步来说,你便是要和我成亲,难道不应该知会我父王吗?”
此时此刻他终于短暂地和敖光达成一致,不管面前这个哪吒是什么来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吧。
哪吒掀眼浅睨了他一眼,冰凉的刀鞘暧昧地蹭过沈何的颌边,哼笑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沈何水眸瞪他,“我又改变想法了。”先前说不杀他,现在要杀了,怎样?
哪吒泰然自若,“好啊,谋杀亲夫,按殷商律法,如何判?”
他自顾自道:“处以极刑。斩首、炮烙还是劓殄?”
沈何脑中极富想象力地把他口中所言刑罚过了一遍,愤愤斥道:“是你逼婚在先!”
哪吒奇了,“你我已有肌肤之亲,我若不娶你,才有违伦理纲常。”
反正不管沈何说什么,哪吒都自有一番道理。沈何不想浪费时间同他掰扯,“……就算不告诉我父王,那你爹娘呢?”他不信李靖和殷素知会允许哪吒娶男妻,还是龙族三太子。
届时敖光带人找上门……不对呀,他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又穿越了?
其实他已倾向后者,毕竟先前哪吒咬他的疼痛……太过真实。
哪吒看向他的眸光愈发深邃,“我爹娘?”
沈何琢磨着他的神情,这个哪吒远没有之前的哪吒好说话,他一时拿不准哪吒的态度,迟疑地“嗯”了一声,找补道:“不是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双方亲人都不在,他要结哪门子婚?
还有,怎么方才那些仆从一点都不惊讶,哪吒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哪吒道:“李府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有我一人当家,父母之命便免了。”
死的死,散的散。沈何顿了顿,完了,这个版本的他没看过。
“我劝你呢,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哪吒不知何时收起了那柄刀鞘,鼻尖若有若无地点过沈何的耳后,“这里没人能救你,包括敖光。”
沈何手脚被绑无法推拒,只得下意识问:“为什么?”
“小乖猜一猜,李靖是谁杀的?”
熟悉的称谓从哪吒口中吐出,沈何怔愣一瞬,对上少年……或者说男人幽深诡谲的凤眸。
蜻蜓点水般的吻一颗一颗落在他脸侧和颈侧,原本和沈何相识的哪吒一般无二的人悄然间解除了掩盖容色的法术,露出比之前哪吒更凌厉深邃的面容。
他的身形也变得更高大宽阔,俯身便能将沈何视线中所有事物遮掩完全,让沈何只能看见他的胸膛。
沈何微微睁大眼,这个哪吒竟然能杀了李靖。
他不禁联想到哪吒在乾元山和他说过的话,哪吒与李靖有旧仇,所以想杀之雪耻。现在哪吒告诉他,李靖已经被杀了。
……他是穿越到未来了?
如果以这个设想为底层逻辑,好像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敖光想杀哪吒不成,便派能让哪吒放下戒心的“他”来下手,却被哪吒发现,叫哪吒寒了心,才有他穿来之后的事情。
哪吒也说,“他”没能下手,倒很符合沈何的性格。
那么再看如今哪吒的变化——人在遭受背叛、特别是至交好友的背叛后,行为和思维产生巨变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沈何长睫颤了颤,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那条妖龙你已擒了么?”
不论哪吒说擒了还是没擒,至少说明他还在原来的世界。哪吒却道:“要杀我的妖龙不就只你一条,算擒了?”
似乎还是不对。沈何不死心,“那……东海十里外是不是有一片槐林?”
哪吒抬起下颌咬了下他的唇角,不满道:“没去过,东海不是你的地盘么,你不知道?”
好不容易想到的结论被哪吒一句话推翻,沈何欲哭无泪,偏脸要躲他的唇,“……别亲我。”
明明之前的哪吒又温柔又体贴,面前的却危险且诡异,活像色狱里头捞出来的湿鬼。
哪吒不听,大掌紧扣着沈何的腰身,亲昵满欲的吻深入他甜软的唇舌,勾着小龙浑身发颤,眼底集聚的雾气凝成雨水滚落到吻里。
混天绫仿佛感知到主人的情动,缠在沈何身上的绫缎缓缓流动起来,磨抚着小龙的手腕、脚踝,直到小龙承受不住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嚓——
是刀刃划破绸布的声音。哪吒倏然睁开眼,怀中少年脸上红潮未褪,甚至软舌主动缠着哪吒的,叫他短暂心神恍惚,手中匕首却起落干脆,一刀柄打在哪吒颈后。
哪吒拧眉欲拦,却抵不过那一下的冲击,歪头晕了过去。
主人晕了,被沈何划破的混天绫自然束缚不住。沈何用力将倒在他身上的男人推开,目光在他成熟却仍旧俊美的面上逡巡两眼,随后羞恼地擦了擦自己的唇,冲到门前推门就跑。
幸好哪吒送他的匕首是随他心念而动的,即便是哪吒本人拿去,只要沈何想要,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回到他手里,这才给了他机会逃脱。
沈何一路狂奔不敢耽搁,毕竟哪吒的修为摆在那,保不齐什么时候会醒,他得先跑回东海,弄清楚具体情况最要紧。
万幸的是,李府的仆从奴婢见他如见空气,他跑到李府大门也不见有人拦他,全都在做他们自己的事。
……全都在做他们自己的事。
沈何正要推开大门的手指一顿,诡异而不祥的预感如同伺机捕食的花蛇,静待着他自投罗网。
他愣了很久,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扭过头,看向身后的人们——
李府所有的下人,不论站在哪里在做什么,一律只抬起一双毫无波动的眼睛,偏眼朝他的方向看来。
几十双眼睛,全部直直望着他,不像要捉他回去,反倒像……
沈何手脚发麻,无意识朝身后跌了两步,撞开了府门。
也撞上了熟悉滚烫的温度。
……反倒像催促他快推开门。
他的肩膀被人握住,浓郁的梵香如同鬼魅细细密密裹了上来。沈何垂眼看去,混天绫早无声无息地缠住了他的大腿。
“跑什么。”哪吒俯身靠在他耳边低语,“我说过了,谁也救不了你。”
他指节微微用力,强迫沈何转身看向李府大门外。
赫然是哪吒的寝院。
怎么跑,都是鬼打墙。
沈何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在这一霎,半晌,他才颤着唇道:“你真的,是哪吒吗?”
“当然,我当然是哪吒。”哪吒好脾气地笑了笑,大手包住沈何冰凉的指节,手指一点一点插//进沈何的指缝,“你看。”
沈何闻声轻轻抬起眼帘,未知的恐惧使他不由自主红了眼眶,小心翼翼的表情,比亲哭的模样更勾人些。
哪吒心满意足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沈何只是望着他,没有气愤,也没有反抗。
男人英气的眉间,红莲业火生动漂亮,轻而易举地召唤出沈何额间的法印。
沈何悄然抵在他心口的匕首顿住。
哪吒仍然纵容地揽着他的肩,仿佛对泛着寒光的刀刃浑然不觉。
沈何攥紧握住刀柄的指节,嗓音沙哑道:“如果不是梦,为什么我会在这。”
像是在问哪吒,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哪吒爱怜地抚过他的鬓角,温柔道:“小乖真的想知道吗?”
沈何抿紧苍白的唇,将匕首抵近,几乎要刺进哪吒的皮肉,“告诉我。”
哪吒慢悠悠道:“小乖有没有听过,玄冥之境。”
“就是这里了。”敖丙停下脚步,侧脸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哪吒,“若说山里的古怪,哥哥比我清楚得多。不过近来这处泉眼莫名干涸,周围寸草不生,实为异哉,我尚未来得及和哥哥讲。”
哪吒打眼一看,此泉眼周围有阴气弥漫,说古怪也确实,但这点阴气难成气候,应当与境眼无关。他将敖丙挡在身后,指尖点了一簇三昧真火送去。
火芒一近,阴气便如见了阳光的鬼魅四处窜开。然而泉眼的阴气被驱散,内里却开始源源不断地朝外渗着怪雾。
哪吒神情微变,上前要仔细探查,却听身后传来敖丙一声惊呼。
随后是尖刃刺进肤肉的声音。哪吒瞳孔一缩,混天绫先他一步接住失力跪地的敖丙,他疾步上前替敖丙堵住胸口的伤,“敖丙?!”
哪怕这地方确实诡异,但荒无人烟,除了阴气和怪雾,鬼妖之物不可能靠近三昧真火,又有谁能伤的了敖丙?
是敖丙自己将刀插//进胸口的。
鲜血自伤口汩汩外流,哪吒顾不得质问敖丙,凝神为他疗伤。
噗呲。
又一把刀刃刺进胸口,哪吒默念法诀的唇微顿,很快恍若未闻般继续念着。
敖丙血色尽失,他的手上满是鲜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哪吒的。
一柄匕首在他胸前,另一柄插在哪吒左胸,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浸红了泥。
敖丙已经没了力气,半靠在哪吒肩上,两人身前的匕首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半晌,怀里的人轻轻抬起指节覆在哪吒唇上,不知是他冰如寒窟的温度还是腥锈难闻的血气让哪吒住了口,没再继续徒劳的法诀。
敖丙虚弱地扯出一个笑,“不用念了,你我都要死。”
哪吒神色平静,手掌托着少年的背,只轻声问:“为什么?”
“你不是哥哥。”敖丙的声音很小,气若游丝道,“虽然你们长得一样,性子一样,连魂魄都是同一个。”
可这个哪吒,就不是他的哥哥。
哥哥不在,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越来越多的怪雾几近将两人吞噬,哪吒安抚地揉了揉小龙的后颈,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做得很好,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