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解谜的任务时限，三人凑近观察了这个NPC半晌。他穿着破旧的棕色布袍，老年男性的建模，面容沧桑枯瘦，维持着合掌的姿势不动，眼神蒙翳。苏白河试探性地对话、推搡了几下，毫无反应，最后甚至拿刀砍了砍——无法攻击。

“大概率是随机语音。”苏白河刚刚着实出了一身冷汗，“跟大多数低智能NPC是完全一样的状态。”

殷晟不置可否，回去继续做题，谢酌则干脆在教堂的讲坛边缘坐了下来，把红色妖刀横在膝盖前，“这如果真的是接话，那可以算作剧情性的Meta元素。”

他向苏白河举了个简单的电脑游戏例子。比如玩家在操作角色时，急迫地重复点击一些内容，游戏内角色明明正在中世纪里征战遨游，结果却突然抬头面向屏幕，给玩家来了句“你别急！”这样的语音反馈。

苏白河沉吟道：“那游戏中的高智能NPC会说我们是‘世外之人’，有些知道我们拥有游戏系统，可以死而复生，可以‘下线’，这也算吗？”

谢酌：“应该，算吧。”

坐在台阶边的弓箭手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的绿色羽毛：“我认为，这取决于这个智能NPC的世界观。他是否觉得自己所在的游戏世界是真实，并以此认知基础行动？”

也算涉及到一定的影视剧本知识，半个专业，谢酌说得深入了些：“比如咱们上次跳崖的传送NPC，本来就是面向玩家的工具人，再比如引导魔方，这些虽然智能程度很高，但可以认为是‘客服’角色，他们属于现实，对游戏世界是抽离的。”

“哦！”苏白河拿拳头一砸掌心，冲着殷晟喊，“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一环的NPC，那个疯子！”

殷晟熄灭最后一根烛火，在幽微的光线中推开解锁的暗格，看着拿到的小纸条，回答道：“艾德蒙。”

“什么？”

殷晟把纸条递给谢酌，“那个疯子的名字。”

谢酌看着这张好像随便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纸，纸上有一串笔迹草率的英文字母，谢酌念出了自动翻译版：“艾德蒙·西奥多·劳伦特？”

苏白河刚要说什么，旁边那个平平无奇的祷告NPC又开口了：“呵呵，愚蠢的弟弟。”

谢酌：“……”不是，哥们。

别老吓人行吗，这不是恐怖游戏，不兴jump scare！

苏白河眯了眯眼睛：“这个NPC的名字现在可以侦查到了，叫艾伦·西奥多·劳伦特。”

谢酌：“哦豁，有线索？”真是兄弟啊！

艾伦转过头来，白色瞳孔有点阴森：“放弃吧，你们是不可能战胜——的。”

他话里有个诡异的消音，说罢，他仿佛被自己的话语震慑到似的，又立刻诚惶诚恐地跪拜祈祷起来，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

谢酌开侦查看了看，此人的名字确实跟纸条上的疯子很像，而且除了名字之外，还显示了一个称号“狂热皈依者”。

谢酌注意到教堂的神龛在正中间，而此人跪拜的方向却明显歪了歪，冲着一堵空空的墙壁。

殷晟直接摘下了镰刀，走了过去。

“……卧槽。”谢酌还想着研究下那面墙有没有什么蹊跷，再转头发现大佬的刀已经架到了NPC脖子上。

苏白河抱胸看戏，兴致勃勃：“亮血条了，试试。”

话音未落，殷晟的手腕往回一收，镰刀轻轻割穿了艾伦的脖子，然而下一瞬间，虚影消散，真正的艾伦已经出现在了殷晟身后。

殷晟眼中波澜不惊，拧身一个挑击，镰刃倒卷，砍出了一蓬血雾！

谢酌手里拿着碧绿的清风环珮，弓弦都已经拉开，却突然发现艾伦的血条只剩三分之一。

啊？这么脆？

他讪讪地收力垂手。只见祷告台上的NPC辗转腾挪，身法迅疾，又多坚持了五秒钟，然后在一个平A下触发了锁血重伤。

他趴在地上，嘴里发出嗬嗬的咯血似的声音，盲眼仿佛能看见似的缓慢转来转去、扫视着众人：“怪不得……你们……不是……也许……”

然后就断气了。

谢酌：“……？？？”

谢酌：“谜语人谜语成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全是助词。

他转向殷晟，满脸震撼地发现大佬正在对着NPC摸尸体——当然，这是一个专门的抽象动作指令，一般是对Boss用，不需要玩家真的上手去翻覆检查。

“你就不怕NPC死了断线索什么的吗？”

“还会刷新。”殷晟把摸到的另一枚银币展示出来，“他这身衣服，跟《神谕试炼》里的狂热皈依者很像。”

苏白河“哦”了一声，“就是那个掉隐藏道具的蛇人Boss？”

谢酌偷偷查了下关键词，发现他们所说的Boss在副本探索度的88%——虽然神谕试炼并不是完全线性的副本，而且前面很难完美收集所有天赋点，但是能杀到88%的地方，或者说能开到88%进度的复活点，都已经很离谱了。

他这个号才15%。

三人头围着头，看殷晟掌心那两个并排的破旧银币。道具描述跟之前是完全一样的，然而从艾伦身上新拿到的这个，磨损程度更低一些，能看清硬币上的人脸——

不。看不清。

谢酌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帮助，但还是很难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个硬币上的脑袋，用“余光”瞟过去，能感觉到它是比较清晰实在的，然而一旦正眼去看，就好像光栅立体印刷里最不适合观测的那个角度一样，折射得乱七八糟。只有锐利的边缘显示出头像的轮廓，仿佛数据删除后的一块漏洞，正反两面都这样。

“搞什么……这么抽象。”苏白河显然也是难以置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要不是绑定物品不能交易给他，他恨不得对着太阳研究下透光性。

殷晟也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一翻手收回了包里：“走吧，任务没变，去找艾德蒙。”

好在任务时限给的不是很紧张，几人便没有分头寻找。疯子艾德蒙居无定所，几人在不大不小的镇子里绕了半圈，谢酌还闹了个笑话：因为苏白河告诉他疯子NPC的发型非常狂野，所以他见到一个衣着朴素、头发酷炫的人便叫了一声，没想到转过头来，是个显著华夏面孔的中老年玩家——而且还有啤酒肚——连武器都没背，很友好地跟这几个漂亮小伙子打了个招呼。

向来尊老爱幼的谢酌匆匆寒暄几句，发现大爷居然是联大的教授，不由抹了把冷汗，赶紧找借口溜了。

苏白河笑他：“小孩子家家，还怕老师呢？”

谢酌虚道：“你不懂，我们学渣是这样的。”而且他现在这张脸可是实名制上网啊！

苏白河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咒术师：“哈哈，这厮也有你们学校的教授衔，挂科找他给你开后门。”

“……啊？”谢酌看着殷晟转身瞥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呆了呆。

怎么这么年轻就教授？破格了？开课吗？我会挂科吗？真能保挂科？算不算PY交易？

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词“师生恋”，谢酌被自己雷得外焦里嫩。

“找到了。”殷晟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谢酌不受控制的脑洞。

谢酌探头向前看，只见街角的树荫下，有个裘千尺发型的NPC正在原地踱来踱去，侦查界面的名称就是“疯子”。

殷晟先向他出示了纸条，他没有反应，随后是最初的那个银币。

疯子艾德蒙的表情丝毫未变，还是那样焦虑、慌张，然而动作却毫不含糊，伸手就要来抢。

殷晟反应极快，直接将银币收回了背包。

疯子艾德蒙的鼻子耸了耸，被盖住大半的脸做了个动物一样嗅闻的动作：

“……检测失败……”艾德蒙的目光没什么焦点，仿佛面对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团空气。他甩了甩脏脏的头发，重新回到自己的刻板动作里去。

“咦，”苏白河奇怪，“这跟之前那次反应不太一样。”

“咱们上次给他看硬币，他直接说了几段疯话，然后就进入下一环了吧？”苏白河看向殷晟。

殷晟没答，他不断地拿出银币，然后又放回包里。

谢酌：“……”

苏白河：“……”

艾德蒙就像被遛狗一样，不停处于肌肉紧绷、准备抢东西，和突然失去指令、茫然四顾之间。

“噗……”谢酌刚刚见NPC抢东西那下，就下意识拿起了武器，这会儿把红色长刀拄在地上，笑弯了腰。

殷晟扫了他一眼，下一秒，拿出了从艾伦那里摸到的另一枚银币。

艾德蒙顿住了。

跟现实里或者玩家的“顿住”有点不一样，游戏里玩家发呆时也会停滞，但发丝和眉眼细节处仍是微动起伏的，有活人感，而艾德蒙的僵直像一张照片一样静态。

用“死机”形容或许更贴切。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艾德蒙的头才缓缓抬起，谢酌注意到他的脸型其实跟NPC艾伦有些相似。

“嘿嘿。”艾德蒙的声音也不年轻了，这样笑起来像个老顽童。

他以一种神经质的扭脖子动作“打量”着几位，仿佛突然看到这里有人一般。

“我靠，”苏白河摸摸胳膊，“上次来怎么没发现这个NPC这么变态。”

“只要两个，”艾德蒙突然说，一手指着手持银币的殷晟，另一手轮流指向谢酌和苏白河的角色，“你，还是你来？”

苏白河还没说话，就发现自己被移出了队伍：

“……你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