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同光了然一笑,正要朝着小瑞伸出手,露出合作的态度,却听到小瑞的声音颤抖却坚定,一字一顿:“我跟你们走,傀儡身和机械心都给你,你放过鄢丰——我们一言为定!”
“哦?你真的想好了?”司同光目光古怪地看了看她,又看看鄢丰,玩味地笑了笑,“可以。”
“我不相信你。你和我立下心魔誓为证!”
不悦的神色闪过他的眼睛,魔气在他周身翻涌起来,铺天的杀气瞬间将二人笼罩起来。
这句话却不知为何激怒了他,因为这一次——
魔气并不来自那鎏金令牌,而是源于他自己。
他要彻底失控了。
鄢丰冷静地想,与此同时,她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
“司同光。”
司同光发红的眼睛带着一丝仅存的理智看向她,一时间,仇恨与愤怒、欲望与贪婪在他眼中交叠浮现,鄢丰却无动于衷,只是紧盯着他,问:
“你来找机械心,是奉了谁的命?”
司同光本就恨极了她,此刻在彻底失控边缘,更不可能回答她,他只是冷笑着转动眼珠,鄢丰在一片黑色中对上一点鲜红的颜色,心中一痛,说出口的话却仍然毫无波澜,冷静极了:
“喜怒哀惧爱恶欲,你如今,到了哪一相?我猜……莫不是‘欲相’?”
魔气入心者,历七个阶段,喜怒哀惧爱恶欲依次被放到最大,而后这人便算是彻底无药可救、失去神智,成为被欲望与本能支配的行尸走肉。
世称“入魔七相”。
“欲”之一相,便是贪婪之心的不断滋长与膨胀。
身后的众魔修一片哗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鄢丰却始终紧盯着司同光:
“你在等什么?”
他虽然恨极了她,却始终没有轻易动用自己的魔气,甚至还在和小瑞谈一场对他无益的交易。
他在等。
他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来找机械心,为的恐怕不是为了给上面交差,而是……为了你自己。”
鄢丰偏过头,在对方已然彻底变红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冷静的神色,在被铺天魔气彻底淹没之前,问出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在等……那个能够让你独吞机械心的时机,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司同光终于痛快地笑了起来,“鄢丰,即使入了魔,你也还是那么让人讨厌。你就这么想要死在我的杀招之下?哈哈哈哈哈哈……”
源源不断的魔气被他吸收进来,已经形成滔天旋涡,他站在其中,视线却透过那黑色死死盯住鄢丰:
“我成全你——”
一瞬间,他的眼睛变得猩红空洞,他的笑声却愈发快意,与此同时,那头巨兽咆哮着不断变大,眨眼之间,那血喷巨口已有遮天之势。
遮天蔽日的巨兽,仿佛只有放出另一头巨兽,才能与之旗鼓相当地打上一场。
此刻,它咆哮着张开嘴,仿佛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食入腹!
“——欲相七杀,饕餮。”
随着司同光的话音落下,本就昏暗的孤岛一下变得漆黑无比。
鄢丰早有预料,此刻她拉住小瑞,便拔腿狂奔起来!
司同光已入欲相,此刻经她一番话,贪欲之心被激到极致,头顶那头饕餮巨兽不管不顾要将此地的所有魔气都收为己用!
七相杀招,避无可避,一招必杀。
而况这是一个入魔前便已结丹的魔修,使出的杀招。
不消片刻,这里的所有人——也包括他带来的所有手下,都会死在这场即将爆发的魔爆中。
可是,鄢丰却知道,这里有一道生门——
永夜花丛后,那满溢灵气的阵法,却能够抵御这场魔气的爆发。
即使只是片刻,也完全足够!
鄢丰下定决心,拉着小瑞便不管不顾朝着小屋的方向狂奔起来。
可是下一刻,变故陡生,那带路的刀疤男不知从哪里发现了她们,竟然疯了一样来拉小瑞的胳膊。
他眼中疯狂的贪婪根本不加掩饰,嘴里念念有词:
“抓住你,交给魔君大人,我的前程——”
“铛——”
雪亮的剑光一闪而过,甘镬剑终于再次出鞘!
可是,握着它的人却不是它的主人。
鄢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美丽的少女颤抖着手握住剑柄,长剑却稳稳贯穿刀疤男的咽喉。
他挣扎着,口中吐出血沫,破风箱一样的声音竟然还在念着:
“魔……魔……君……前程……”
鄢丰还未及松一口气,怀中猛然一重——小瑞不知为何也倒了下来,无力地靠在她怀中!
鄢丰这才发现,她左手边的袖子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了,裸露在外的皮肤竟然隐隐生出一丝裂隙,丝丝黑气从中冒出来。
一片混乱与黑暗中,鄢丰竟然没能看到,那刀疤男手里竟然拿着傀儡刻刀!
傀儡之身乃神木制成,无坚不摧。
唯有两种情况,它会脱离主人的魂魄。
第一是主人自愿将它让出,第二则是——
用雕刻了这具肉身的傀儡刻刀,强行将它毁掉!
对方是有备而来,她们却措手不及。
鄢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瑞的身体寸寸皴裂,露出那颗木制的机械之心。
即便魂魄即将抽离,那颗心却仍在不断跳动,竟隐隐有琉璃光彩。
小瑞眼中含泪,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那具傀儡之身最终还是彻底崩溃,再承受不住魂魄的力量,空洞的眼睛昭示着灵魂的出离。
霎时之间,混乱的声音掠过耳际,留不下任何痕迹。
鄢丰只感觉到万籁俱寂,一时间理智与情感一并停止了呼吸——
就在小瑞魂魄离开躯壳的一瞬间,鄢丰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那是血脉相连,是百年相伴,是同生相克,是鄢丰此生,至死也不可能忘记的气息——
而她,竟然再一次,因为这些该死的魔修,即将失去她了。
一股极端的愤怒瞬间将鄢丰包裹,一片漆黑中,她看到那把钥匙已楔入锁中,灵活地转动起来——
所有理智都在此刻飞速消逝,取而代之的只有本能,只有杀戮,只有……
不可估量的愤怒!
在失去神智的最后一刻,鄢丰奇迹般地透过那场魔爆,对上司同光穷途末路之中,一双猩红而诡异的眼睛。
血从他的七窍之中源源不断地流下,他的身体仿佛立刻便要被炸成碎片,可他竟然还在笑着。
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
“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
眼前猩红一片,一时间,鄢丰觉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唯有血红血红的阴翳爬满眼眶,她什么也看不清,可是似乎,此时此刻,这一切都无足轻重了——
她只知道一点就够了——
杀。
杀光他们。
杀光这些伤害了她的人,杀光这些害死她的人。
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它又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它的身影比往常更清楚许多,它从身后拥住她,像以前那样。
它在她耳边低语:
“你始终奉行的兼爱之道,在这时候,又能带给你什么呢?除了刻骨铭心的苦楚,它又带给了你什么?”
鄢丰张了张口想让它闭嘴,可张口却只能发出本能的嘶吼,身体也背叛了她的意志,不由自主地主动迎上那黑色的巨兽,像是在附和它,像是在对它说——
我把一切都交付给你,而你,应当回馈给我,你曾许诺的那种强大力量。
心魔在她耳边轻轻笑了,笑得悦耳极了,鄢丰却感到耳边一阵轰鸣,她脑中逐渐被一个字完全吞没,巨大的愤怒化作嘈杂的轰鸣在她耳边不住响起。
杀光他们!
她终于无法忍受,开了口。
这一次,这句话顺利地说了出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鲜红的气浪在她周身掀起,竟与已步入欲相的司同光呈水火不容、旗鼓相当之势!
包裹着愤怒的魔气与那无穷的贪婪欲望碰撞在一起——
七相杀招,避无可避,一招必杀!
刹那之间,整座孤岛似乎都震颤一下,铺天盖地的魔气弥漫在空气的每一寸空间。
尸横遍野,只在瞬息之间。
司同光也同样死在这场他自己制造的灾祸之中,烟雾散去,唯有鄢丰呆立在原地。
鄢丰感到自己的一切都被那巨大的愤怒支配着,以致于她感觉不到,自己的皮肤也一样被那鲜红如火焰一般的愤怒灼伤,一瞬间她身上竟然冒出滚滚浓烟,看不到一块儿好肉。
鲜血从她七窍流出,她却犹嫌不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阴阴笑着,一步一步前进。
愤怒化作红色的厌恶将她包裹起来,此刻竟然仍未消散。
可是这座孤岛,除了那丛丛盛放的巨大永夜花仍然矗立在原地,唯一还活着的人,就只剩她自己了。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魔气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下一刻,那双猩红的眼睛终于再一次,锁定了她的猎物。
她对上一双神情复杂的黑色眼睛。
温石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温石下意识看向鄢丰裸露在外的肌肤,鲜红的魔纹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覆盖住了,唯有一股焦糊的气味始终弥漫在空气当中,从魔纹闪烁的间隙中,被灼烫得血肉模糊的皮肤若隐若现。
她奇怪极了,时而狂笑不已,时而又怒不可遏,挥出剑来,恨不能将虚空也一剑劈开来。
温石对此并不感到诧异,只是难免感到一阵唏嘘。
——魔气入心,喜极怒极,一日之内,竟然已入七相之二。
他掩下眼底那点儿怜悯的意味,试着唤醒她:“……鄢丰姑娘。”
鄢丰充耳不闻,只是,这鲜血弥散不断的修罗场,难得再次迎来活人,她微微泛红的瞳孔缩了缩,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唇。
邪性十足。
温石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已迈入成魔第二相的人,同当日魔域中宽仁良善的鄢丰联系起来。
他顿了顿,冷静下来,再次试着沟通:“鄢丰姑娘,即便你自己已不在乎生死……可,你刚才拼命想要守护的姑娘的生死,你也不在乎了么?”
鄢丰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她微微偏了偏头,勾起唇笑了起来。
温石蹙起眉。
情况比他想象得更加棘手,他的话并没有唤醒她的迹象,反而进一步刺激了她的邪性。
他后退半步,继续道:“鄢丰姑娘,你若再这样下去,待到此地,永夜花不复存在……那位姑娘也便彻底,魂飞魄散了。”
鄢丰一步步逼近他,对此毫无反应。
温石叹口气,正要拔刀,准备好了要打一场硬仗,身后却兀地传来一个冰冷而低沉的声音,听上去还颇有些虚弱:
“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