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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再跌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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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忐忑,教坊司里那些暗无天日的鞭打教会了她顺着杆往上爬,她绞尽脑汁,额上冒出细汗,费力胡编道:“妾……妾身初见公子惊鸿一瞥,已是扰乱心曲,妾身只是倾慕公子,遂才向公子主动请缨。余绣的样式不过是妾身前些日子见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时兴……”

鸨母曾教她,男人最爱吹捧,把他们哄舒服了,心气顺了,一切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姜婵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只求尽量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为着身契与他虚以委蛇一番也无甚妨碍。看得出这人一贯的强权霸道,早已习惯了操控,若与之硬碰硬,自己半分好处讨不到,不若换个巧法儿应付他。

王之牧眉骨微拢,却是嗤笑一声,讥道:“你倒是懂得撩拨男人的心思。”这妇人大概从未听闻他在京中的别号,敢近他身者寥寥无几。

这一声带着讥讽的轻笑令她顿住了,她竟听出了笑里藏刀的意味,惶惶抬头,发觉他不知何时睁了眼,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正对上她,神色中却不见喜怒,久了让她都觉得心里瘆得慌,片刻后他才道:“你过来。”

姜婵在王之牧的注视下骇得不禁后退半步,可她还是言听计从地一寸一寸挪过去,缓缓俯首帖耳。这时她耳畔传来衣袖的簌簌声,王之牧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指摩挲过她的耳侧连着颈项那一小块柔滑肌肤,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有意躲开他那见惯生死的眼。

王之牧见她不敢直视于他,心下纳闷,看着倒是挺聪明的小妇人,为何总是左言他顾,毕竟他想听的可不是含糊暧昧的衷心。

她害怕的神色倒是做不得假,他经相信她真心实意地想要投诚。

但这远远不够。

他要的向来是为他唯他之命是从、永无二心的忠奴姿态,他可不会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向来不喜自己掌控之外的东西,想要为他办事,必须斩断所有退路的跟着他。

姜婵腹中打了半日草稿,要说出的话却如鲠在喉。尤其是他的指背触到她时,她忍住鸡皮疙瘩,竭力让自己分心。

眼睛乱转,匆匆一瞥中,姜婵蓦然发现,盒中所躺之物乃是她的放奴文书。他这样大大方方的展现在她眼前,是为警告她?

姜婵只觉毛骨悚然,却敛声屏息,任王之牧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公……公子,妾身如今已毫无用处,只求脱身离去。况且,若是慧林问起,妾身总不好说自己非自由之身罢。”……

倒是胆大,哼!

王之牧探究的双目凝视着她视死如归的脸,想说点什么却又讷讷无言而微颤的朱唇,无力垂在身侧的双手,嘴角弯出一抹不可一世的笑。

他的声音中却笑意全无:“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那日你毛遂自荐来求我将你收归麾下,我应了你,如今慧林一事尚未盖棺定论,我又如何能高枕而卧?”他是施恩一定要望报的人,向来信奉抓在手心里的才是自己的。

姜婵却不敢反唇相稽,对着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她从未看透的男人,她的身契若是捏在了他的手中,将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向来心狠手辣的王之牧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恶趣味,姜婵是他的此行必不可少的棋子,他原本可以选择旁的方式逼迫她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但是他的心痒,令他情不自禁想将这个看似弱小的妇人逼上一条坎坷路,让她不能挟恩拿捏他。

王之牧别开眼,第一次见她时她跪在院中痛哭陈述自己不想落入勾栏的悲惨命运,不知为何再度浮现在眼前,她毕竟与他同在一盏灯下并肩作战半月,似是那时候生出了怜悯之心。

王之牧垂眼,此时怕是不能否认眼前这村野妇人扰乱了他的心思。

他直直盯住她,说话时翘起的唇角竟似挂着一抹狞笑,黑眸中尽是令她齿战的冷酷:“你的卖身契我如今便可归还于你,你接过了,届时你何去何从,我将不会过问,但你也不再受到我的庇佑。但若你想跟着我,只能做我的见不得光的侍婢。” 他的口气真是万分笃定,听在耳里不似商量,而是发号布令。

上一世见过的男子,稍有家底,便是妻妾成群,个个娇艳动人。可王之牧这样的人怎生会惦记上自己,姜婵的这身皮囊远非国色,断不能让王公子念念不忘。但如今自己已非千金闺阁,卖身的价值还抵不上她当年妆台上的一颗南珠。可即便她言辞拒绝,却要怎样不触怒他?

跟了他,身契从徐家转到他手里,还不是一样受制于人的命运。

不,这一世她要选择自由自在的活着。

“公子,妾身想要身契。”她的声音虽轻,但其中的语气可谓是明明白白的斩钉截铁。

王之牧冷笑道:“你可别后悔。”

王之牧听闻此言,从榻上起身,他与她并立时,更是显得宽肩长臂,气势迫人。姜婵浑身一震,将他复杂难测的目光看在眼中,怕他再度变卦,立刻惶惶朝他作揖,抱了木盒,逃也似的狼狈退出。

王之牧四下无人时摸了摸自己的耳根,那妇人靠近时那温热的吐息,仿佛耳根还是会在他不警觉时抽搐一下。

那不可控的悸动,他闭眼,一定是他的错觉。

*

姜婵不敢在此多待,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她见厨房无人照管,虽已经封了灶火,她寻到灶台里还有点火星子,塞了一把茅草引火,待火势起来了,颤抖着手将发黄的卖身契一把扔进火堆里,直到它燃成灰烬还不放心,拿烧火棍把那一堆灰捣成看不出形状才如释重负地起身。

她回房不久,王之牧又派人送来了十金权作赏赐,姜婵由是安心落意,看来王公子有更重要的家国大事需要操心,并无心思折腾她一介弱质女流。

她几下收拾好了行囊,本打算乘牛车先去临县找自己这具肉身的亲生父母,哪知王家的车轮方离开府门,候在后院大半日的徐二就一把过来抢了她的包袱,嘴里乱七八糟道:“你日日在这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存了不少银钱吧。”扯开包裹见只是些旧衣裳,一文钱也无,顿时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边吐唾沫便咒骂晦气。

姜婵刚才将王之牧赏的金子缝在了衣裳里边,没想到歪打正着,没防到贼,倒是先防到了没皮没脸的徐家人。

她见四周已无人,冷冷道:“你来干什么?卖身契已经不在你们手中了。”

徐二的眼睛就在她细腰翘臀上打滚,笑得淫邪:“娘说你的休书都还没写,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我大哥没了,娘要将你嫁给我。”

姜婵顿时瞋目切齿,她到底是深闺千金小姐,鲜少抛头露脸,在教坊司的日子里有鸨母拘着,也不曾见过这等无耻之徒,她还痴思妄想烧了卖身契自己就自由了,是她还未领教这世间的丑恶。

她如梦初醒,豁然大悟王之牧所说的由他庇护的机会。他这个算无遗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名义上还是徐家妇,与王之牧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做交易,不亚于与虎谋皮。

那徐二见姜婵怒目逼视,腮边一缕发丝拂面凭添几分难得的风情,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摇曳,心里头顿时就一酥。他那短命的大哥倒是好福气,这小嫂子怕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出挑的妇人了,如今眼看就要落在自己手上,倒是饥渴难耐得慌。

眼见徐二要扑来,姜婵扭身就跑,这庄园夹道廊庑繁多,她走惯了,倒是徐二不一会儿就昏头转向,迷失在这弯弯绕绕的回廊里头。

姜婵觑机朝另一大门跑去,一路拔腿,幸而无人在外头守着,闷头直往村口奔去。

徐二迷了好一会儿的路,好不容易才摸到后门,见徐母还在远处等着,拍腿直喊那贼妇跑了。徐母食盐多过徐二食米,脑子一转,急转身奔向出村的土路。

姜婵这具身子想来也是小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跑几步便气喘吁吁,不一会儿就见后头徐母拿着洗衣的棒槌,一下就到了她的跟前,照她的顶门就打,姜婵险险望后一躲,就地下打个滚,到处乱跑。

这一滚,随身的金子漏出来,徐母贪婪捡起,大笑“有人跟我说你这个贱妇得了好多赏钱,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姜婵听了她的话,一下愣住。

这时徐二又追来,眼见两人穷追猛打,人多势众,自己已无胜算,姜婵干脆发了狠,随手抓起一块大石就朝二人扔去。没想见,真直直砸到了徐二的头上。

张老妪见徐二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剩把眼动。气不过,一下子将姜婵扑到在地,把她手捆了,又踢了姜婵两脚,嘴里咒骂道:“贱货,撞在我手里。”

姜婵只得慢慢挨着打,跟在她屁股后头,一路迈着沉甸甸的步子,面如死灰地跟她回村。

姜婵此时万念俱灰,今日被这毒妇抓回去,纵然不被打死,嫁给徐二这厮,还不如路上觑机跳河了,万一又活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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