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相对的墙角搁着漆木雕花高脚凳,几枝常绿的藤条攀着瓷瓶垂下来。旁边是倚墙建的木质楼梯,要定时打蜡来维持光泽。梴松想上楼瞧瞧,而众人径直穿过前厅,跨进一扇小门。门内是半大的拐角厅,摆着圆桌和沙发,也有镶嵌杏仁黄玻璃的敞阔窗户。她看左侧是两步见方的短廊,周围三间屋门都紧闭,不由得也撇嘴嫌拥挤。右侧小门后是陈设质朴的会客厅,背靠背放了两套沙发茶几,盖着玉红杂深海绿的流苏绣毯,几位房客正在此与朋友闲谈。侍者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见礼后带三人到走廊尽头。
这是一间普通客房,厚重的绒布窗帘使屋内略微昏暗,开门时的风荡起一阵尘埃。侍者闩好门,搬着衣橱往外挪开两步,一条暗道逐渐显露出来。侍者掀起盖板,率先跃入暗道,故北紧随其后。暗道入口约一人多高,晦昧天光降不下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所幸侍者已摸到墙上火把,点燃了递光过来。借着火焰,他看清暗道模样,实在有些狭窄,只够一人弯腰行走。他打手势示意二人下来,很快间瑓、梴松跟着钻进暗道,四人猫着腰沿路前行。
暗道几乎是完全笔直地向前,梴松一路低着头,不知走了多久,觉得脖子开始发酸。侍者忽然停下脚步,攀着墙向上爬,在洞口敲了敲顶板,即刻有人从外面打开门,依次将众人接出来。那是个身材短小的胖子,穿了套槿紫色呢子制服,里面的羊毛衫紧绷在肚皮上。一见侍者立马大笑起来,声音颇粗浑,操着方言叽里咕噜说话。侍者闲话两句递上纸卡,他才瞥了眼内容,去到桌边翻册子登记,让三人跟自己走。
濆崖公馆就建在海神巨像脚下,与别处建筑又不相同。茶花红的砖石做墙裙,大理石当墙体,盖上茉莉黄的琉璃瓦。还有耸起尖顶的阁楼,开一个半凸的天窗,配上日月流照的彩绘玻璃。坐落在曼丽花园中,无比巧妙内秀,别具意趣。几人离开地窖,通过一段向上的长楼梯,从连廊某个偏僻角落的挂毯后钻出来。道路的终点是一扇凤信紫的不起眼小门,藏在两面墙壁拐角里。门后不过两间阔、一间深的屋子,靠墙摆着一架梧桐书柜,画窗下是花雕的梧桐书桌。对面围着壁炉摆有两张椅子,旁边是成套的沙发。墙角搁着方凳,各有一只插满铃兰的皎白玉瓶。一位年轻女子便坐在壁炉前,望着未点燃的柴火沉默不语,蓦地听见微弱敲门声,立即发话让人进来。
凤信紫的小门缓缓推开,间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脸色才算好看些。三人先后进屋,胖子向女人行了礼,带上门退去。间瑓解下佩囊,将其中玉璧呈还女人,携他们上前行礼,说道:“臣恭请公爵殿下安,拜谢殿下照拂远行。”
公爵起身接过玉璧,令他们免礼。梴松站在后面直起身打量着,公爵额前的刘海随意歪到旁边,自头顶至两鬓宽松地编进四颗蓝宝石,掖在耳后。余下的枫红的弯卷长发由绫带扎成一把,斜垂到胸口。穿的是金盏黄的丝绸衬衫,领口用银线刺绣花边,衣袖是三层交叠的荷叶边。魏紫的缎面马甲,牵牛紫的缎面紧身长裤,都有金线走针点缀。厚牛皮长靴外侧各缀着三颗粉红水玉,被金线绣的几何条纹框住。
看得入迷时,公爵突然对上她的视线,向间瑓问:“这二位是何许人也?”
间瑓答道:“他们是臣在南洲结交的侠客,于臣有救命之恩。此番同行,是为助太子殿下谋划国事。”
公爵听闻,拂衣向二人行礼,言道:“我是有滨部的公爵拉文,多谢两位义士,于此危难关头愿鼎力相助。”二人匆忙回礼,她转而又问间瑓:“此程结果如何?”
间瑓顿了片刻,沉声答说:“世间惊变或至,还请公爵殿下转请南方各部,准备大祭事宜。”
拉文沉默了半晌,没再说话朝书柜走去,将五六本书依次推进半格。每推一次,都有清脆咔嗒声从柜后传来。待她停下动作,墙内齿轮咬合声却越发清晰连贯,紧跟着牵扯出铁索搅动声,在眼目不得见处奔忙。书柜被绞条送出来一些,徐徐转了半圈侧竖在众人面前,露出墙壁上的暗门。拉文带人走进去,书柜又缓缓合上,随着铁索声慢慢停歇,最后一线光芒也逐渐消失。
在无尽黑暗中,一朵暖白柔光冉冉点亮,垂挂在屋顶。梴松仔细看去,发现这朵柔光竟是十来个小光团,蹲坐在碧青的玻璃灯座上。灯座若一支倒悬的百合,与一簇葱兰缠成灯塔。柔光流照在空中,也溯游汇入花茎,经玲珑花塔放射得愈加耀眼。旋即有更多花灯亮起,倒悬在屋顶,照得整个密室亮如白昼。她不禁惊叹,放眼四处观赏。密室约有十一间阔,九间进深,四面贴着透净明澈的月色琉璃砖,铺地是皎洁细腻的汉白玉。房间中央以沉檀作栋,缠系丝绸,架起内外交错的八角环帘。高者距地一尺,下者轻垂地面,抚着汉白玉上刻的曲折纹路。帘外星罗棋布无数繁花,俱是晶莹宝石与美玉琢磨而成,置在汉白玉庞杂刻纹的交汇处。
拉文送三人进入正中的丝帘,随后从腰间取出一柄长玉针,深刺向中指。殷红鲜血顿时自指尖滚落,串珠般洒进地面,渗进雕凿的纹路。法阵被血液唤醒,帘内霎时迸出一道清光,顺着纹路向外扩散,引亮无数宝石与美玉。偌大的殿堂刹那间被法阵点燃,梴松终于看见,就连四周墙壁上的琉璃砖,都有轻浅刻纹,和气地照着微光。
拉文望着间瑓,神情异常坚定,郑重言道:“请禀告太子殿下,南方七部会守护湝怀王后的荣光!”
她的面容倏然在光芒中模糊,梴松猛地感到一阵反胃,好像五脏六腑都被团在一起使劲搅打,又一股脑塞进大脑中,所有神志都在某一刻“嗡”的熄灭,眼前只剩下空洞的虚无。无光无色里,她恍惚觉得有什么从面前匆匆闪过,同样蒙着层空洞,却似在内里包蕴生命,与虚无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