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到皇宫,林燕喃内心远没有早上在许霁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知道太后此番宣召多半不是好意,只是又不能违抗,安慰自己且行且看,步步惊心。
领路的宫人将他带进内殿后就自行退了出去,独留林燕喃一人。
说是要见他,可太后却并不在殿内。
甚至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吩咐,林燕喃仿佛一只误入富丽堂皇花园的迷失小鸟,也不知该站还是该坐,踌躇着惶惶不安。
他就这么僵直站着,不知过去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可能仅仅一炷香,林燕喃被留在空无一人的内室,四周安静到几乎感受不到时辰变化。外头日光明媚,鸟雀叽叽喳喳吵闹,可他心里更加忐忑。
直到本就身子病弱的他终于因为长久站立酸痛不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忽然一道奸细的嗓音陡然从外头响起:
“太后娘娘到——!”
林燕喃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身子垂首站定,深吸口气稳稳跪下,三叩首恭敬伏地:
“草民参见太后。”
因为跪着,他的掌心脸庞正对着地砖,而没有允许他不敢随意抬头,只能维持姿态安静等待太后的指令。
又过了一会儿,上首处才缓缓传来太后的声音:
“抬起头来。”
林燕喃顺从的慢慢抬头,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华丽精致的云锦织金绣鞋,而后逐渐向上,终于对上屋内正中太师椅上正坐的女子。
赵太后比民间传闻看上去还要年轻,尽管已是三十出头,姿容却不减当年,容色倾城仪态万千,可见年轻时何等风光明媚。
林燕喃只一眼就立刻垂下眼睑不敢再看,而太后此时同样在看他,上下打量的眼神毫不掩饰的轻蔑,像是看着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
半晌,赵太后似乎终于将人里外都瞧遍了,这才轻哼一声:
“虽有几分姿色,也不过尔尔。”
“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浑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这些话无疑是太后的故意羞辱,意在打压。林燕喃恭敬跪听,面上既不羞愧也不怯懦。如果只是言语刻薄,不痛不痒并不能真正伤到他。
他安静跪着,表现得像是在极认真的听从太后教诲,态度不卑不亢,脸上不见被羞辱后的羞臊难堪,反而让太后心头不快。
她抓不出错处,又故意不叫人坐下,反而同身边的嬷嬷闲话起来,把林燕喃晾在地下跪着。
林燕喃起初还能跪得笔直,可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体力不支,膝上疼得千万根针同时扎进去,摇摇欲坠勉强支撑。又因为长时间不沾滴水,他的嘴唇干燥发紫,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显然快到了极限。
可是赵太后仿佛看不见他的痛苦,慢悠悠伸出一只涂满丹蔻的手从宫女手接过杯盏,低头怡然自得的品茶。
林燕喃终于承受不住,不小心摔趴下去。还不等他爬起,就听旁边的薛公公像是早就等候这个机会,立刻开腔厉声训斥:
“大胆!”
“你这刁民竟敢在太后面前失仪,简直是大不敬!”
林燕喃摔得头晕眼花,被薛公公一顿颠倒黑白的斥骂,连忙挣扎起身认错:“太后息怒,草民知罪。”
薛公公正要命人拖他下去打板子,忽然殿外有宫人进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求见。
赵太后捧着杯盏的手一顿,柳眉轻蹙:“皇后?”
“陛下不是才免了她晨昏定省,这趟子她来赶什么热闹?”
她本来就是因为不能随意折磨皇后心头不快,又想着给为自己儿子出口气,才故意把无辜可怜的林燕喃叫进宫里刁难,这下两个碍眼的都在,她正好一并收拾。
想到这,太后年轻美艳的脸上露出一抹愉悦的笑,不怀好意的说:“让她进来吧。”
言语态度皆是轻慢,根本没把皇后放在眼里。
小太监领命出去,不一会儿皇后果然到了,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赵太后也没料到,不觉坐正了身子:“小侯爷?”
谢栖在林燕喃身边不远处跪下,不冷不淡的行礼:
“参见太后。”
太后可以肆无忌惮的以婆母身份欺负皇后,却不能当着谢栖的面这样做。谁不知道谢栖从不看人脸色,真把他惹急了,他可是不管不顾的疯子。
思及此,太后满心怨怼,原本抱着戏弄欺辱的心思也没了,连带着林燕喃都不想看。
趁着这个时候,皇后状若无意看着还跪在原处的人,假作好奇:“母后,这位是——?”
赵太后还在气头上并不答话,薛公公只好陪笑代为解释:“这位是许编修的夫人,太后娘娘特意邀他入宫陪伴。”
闻言皇后露出合乎时宜的惊讶,恍然大悟道:“原来他就是许编修的夫人!”言罢,她抬手温柔道:“快过来,叫本宫仔细瞧瞧。”
林燕喃得令,双手撑着地砖艰难起身,一瘸一拐走到皇后面前。
“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皇后抿唇微笑,注意到他的身子状况,顺手示意他坐下,连连赞叹:“难怪许大人如此情深,果然好福气!”
她此话一出,太后果然更加恼怒,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林燕喃被皇后接连夸赞,忍不住的羞窘不自在,更不敢抬头去看,偷偷揉捏着酸疼不已的膝盖。
有了皇后的庇护,林燕喃好过不少,赵太后碍于谢栖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勉强欢笑道:
“怎么今日小侯爷也入宫来了?”
这谢栖谁不知从小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就是陛下也未必管得住,怎么这次跟着皇后到她这里请安,虽然一言不发,但眼神阴森森的,瞧着就让人心悸。
太后本不该惧怕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但当年她是亲眼见过十五岁的谢栖是如何一刀砍下她那养子的头,从此就生了心魔。
被太后问话,谢栖淡淡回道:“臣进宫看望娘娘,恰好娘娘要来请安,便跟着一起。”
这番说辞没什么错处,太后本意也不是真心要问。她巴不得赶紧把谢栖这尊杀神送走,连带着林燕喃这只小鹌鹑,一并撵出永宁宫。
他们才走,太后身后屏风遮挡的内室出来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少年,他气得直跳脚,嗔怪道:
“母后,你干什么让那个林燕喃也走了!?”
“儿臣还没出气呢!”
赵太后一见自己最宠爱的孩儿,连忙露出慈爱的表情搂着一阵好哄:“这人你见也见了,我瞧着也就那么回事,是那许霁眼瞎,配不上我们楚儿。”
“母后知你失了面子恼火,不过来日方长,他眼下人在京城,难道跑了不成?”
萧楚心头余怒未消,却也觉得母后说得有理。
不过一介七品小官的夫人罢了,莫说他将来打了,就算是随手杀掉,有谁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