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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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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拂己走了四、五十步后,渐渐放慢,恢复冷静。

他并没有去汉阳公主所在上房,反而绕去了从上房回木樨小筑的必经之路,冉步徘徊。

云窈问完安过来,远远眺见,脚下一滞:世子?

她以为是偶然邂逅,心想要是世子瞧见她,就打招呼,没瞧见她,就默默路过,不打扰世子。

正盘算着,齐拂己淡淡眺来,与云窈四目对上。

她只好上前,屈膝见礼:“民女参见世子。”

齐拂己启唇:“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云窈一怔,她看起来很高兴?

难道她喜欢张宗云,自己都没意识到?

云窈垂耷着脑袋,陷入恍惚和疑惑。

过会,才意识到齐拂己的木屐一直在原地没挪,他在等她回答。

云窈心怯,不大敢说,眼皮不受控撩起偷窥了齐拂己一眼——他和颜悦色,犹如清风拂过云窈面庞,惧意顿时消除大半。

说吧,世子不会怪罪的。

世子是善又宽恕的人。

“回、回世子,民女今日订亲了!”云窈长吁口气,说到这,就必须得跟齐拂己认个错,上回骑虎难下,一时脑热扯他做了挡箭牌,说什么喜欢世子,“民女上回……上回……”

她该怎么说?上回说喜欢世子是幌子,玷污了他的名声,求他恕罪?

“上回殿下寿宴上……”她心里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纠结启齿,一个又在怂恿,说吧,世子不会恨你,更不会害你的,“民女、民女是做幌子才……”

还是说不去下,光就这几个字,她就已经腿软下跪,眼泛晶莹。

齐拂己伸手虚挽,手竟然抖了下,但云窈光顾着磕头表示绝无非分之想,压根没瞧见。

齐拂己曲起五指,收臂。

他全都明白了。

“我觉着大公子好!”

“我喜欢大公子!”

呵,巧言令色。

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他是幌子。

可笑还以为是两情相悦,为了这复返红尘。

齐拂己轻笑:“所以我是幌子?”

其实她想说的是挡箭牌吧,只不过委婉了点。

还真像正对他心口.射了一箭,伤不算重,但箭头的弯钩勾着了心尖肉,刺痛。

一时间他虽面色不改,心头却迅速闪过痛楚、讶异、失望、愠恼、愤恨……

欲念也好,感情也罢,他以为都讲究两厢情愿,强扭的瓜有点自欺欺人,还显得狼狈,他不是低声下气,执念之人,卿若无意那便休。

至于复返红尘,答应就答应了,他会当好世子。

齐拂己想到这,微微扬起下巴,仿佛自此就重拾了自尊。

“起来吧。”他再次伸手虚扶起云窈,并温和笑道,“恭喜你。”

他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云窈,正如方丈所言,一念慈心起,万朵莲花开。

云窈猛地抬首,掩不住眸中喜色,世子明白!世子没有怪罪她!

就说世子是大善人!

“谢谢世子!”她回礼时特意双手合十行佛礼,齐拂己瞧在眼里,心里又刺一下。但当云窈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告退”时,他还是同她笑了下,和颜悦色道:“去吧。”

云窈埋走直走,脚步越来越轻快。

齐拂己一直目送离远,方才转身。数步后,大安询问:“世子去佛堂吗?”

齐拂己心道自己哪里还会再去佛堂,淡道:“回院。”

众人回到世子院中。

齐拂己在厅内用膳,又去书房读书,甚至捡起许久未练的重剑,院中挥舞。正一剑正刺苍柏时,护院领着魏国公长随来报:“世子,国公爷找您去书房。”

齐拂己定了须臾,方才翻手挽个剑花入鞘:“我稍后去。”

说罢转身走向厢房,他身后一枝被斩断的柏枝娑娑坠落。

夕阳西斜。

他练剑出汗,换了身衣裳才去书房。魏国公应已回府一段时间了,但不知怎地,此时才更换常服,还是在书房里。

婢女们拉开一扇云母山水屏风遮挡。

齐拂己唤了声“爹”,面对屏风,该行的礼一个不漏,而后便在一侧静候。

半晌屏风折叠收起,婢女们退下,魏国公往太师椅上坐,口中关切:“用过晚膳没有?”

“孩儿已经吃了,爹呢?”

魏国公下巴微点,示意也一样。他搭手坐了会,才指在扶手上轻点:“镜明,你随我来。”

说罢起身,自去里间。

内里是读书乏了,小憩的地方,内设卧榻,极为私密。齐拂己因此没有即刻跟,魏国公回头瞥了一眼,他才抬腿跟上。

父子倆走到深处,对一梨花床和一贵妃榻。

齐拂己偷偷环顾,揣测父亲意图。

魏国公则径直走向墙上挂画。前朝范中正的《行旅图》,传世孤本,重山叠峰,瀑如银线,他却看也不看,将画掀起,露出壁上遮掩的一机关,巴掌大小,似堪舆罗盘。魏国公启唇教齐拂己:“走丙午丁先乾后离,再走戌位火库,然后再走一回寅午戌三合火局……”

他说了近百来下拧法,而后吩咐齐拂己:“你来试试。”

齐拂己上前,徐徐转动,魏国公目不转睛,看儿子每一步都是对的,心生欣慰,却不显露,直到齐拂己全都转对转完,不错一步,墙壁移动打开,国公才点头赞许:“不错。”

齐拂己随魏国公进入门后,拾级而下,内里黑暗,齐拂己马上拿起桌上火折子点燃,举着照路,另一只空着的手前伸,护了魏国公一下:“爹,小心。”

魏国公翘起唇角,看向儿子:“前面多有机关,你也多加小心。”

“谢谢父亲提醒。”

父子俩齐头并进,内里竟如地宫般机关重重,走到最后才安全。齐拂己火折子尚未照全,就听国公感叹:“我老了,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齐拂己要再往前照亮,魏国公扒了下儿子手肘,下巴朝西北角抬,齐拂己会意,走向西北高几掀开盖着的披盖,一颗夜明珠失却遮蔽,顷刻照亮整间暗室。

前方没有奇珍异宝,金山银山——那些国公府自有存放处,他瞧见的是一册书薄,一支令牌和一排金锁木箱。

他随手翻了几页书薄,发现是名录,接着手挪向令牌。

“这是府里暗卫的调令。”魏国公温声告知。

齐拂己闻言猛地转身,手扣住魏国公手腕。魏国公没躲,任由儿子探脉。齐拂己如按琴瑟,心也如弦狂拨,父亲已近真脏脉,病邪深重。

“父亲为何不服药?”他颤声问。

魏国公微笑摆手,这世上的病,十之七八都不是治好的。

齐拂己喉头滑了下。

魏国公唏嘘:“为人父母,如非事态紧迫,万不得已,哪有利诱要挟儿女的?希望你也不要埋怨我这个老父亲。”

齐拂己没有即刻答话,心里幽幽思忖,父亲急什么?急时日无多,还急……他扭脖眺向那一排金锁木箱,动作几分僵硬。

“打开瞧瞧。”魏国公笑道。

九只箱子,齐拂己打开两只,见里面皆是四足铜鼎,就没再往下打开。

私铸天子九鼎,这事母亲知道吗?

话还未及嗓子眼,他就晓得不必问了,汉阳公主必然不知。

“孩儿怎会埋怨爹爹。”齐拂己这才回答国公的话,“孩儿知道爹和我一样,都不是强取强求,好侵好夺的人。”

国公知他劝诫自己,却一笑了之,坚持己见:“以后手把手教你。”

齐拂己紧抿两唇。

国公爷道:“今日你先仔细看看那册子,我先上去了,还有旁的事要办。”

齐拂己躬背恭送父亲,他在暗室独自待了会,才请安离开。心思沉沉,不知不觉走上琴堤,冷风吹过脖颈,扭头一望,才发现一夜入风,清风池中荷叶已尽破。

那明月庵的窗户犹开隐秘一线,月亮在庵后头半藏半身。

“世子要入庵吗?”大安询问。最近一个月世子爱在明月庵清修,待的时长快赶上佛堂。都是清修,会屏退他人,如果今晚世子要入庵,他和速喜会主动退避。

齐拂己摇头,她不会再来采莲了。

齐拂己过而不入,自回房中。

天色不早,宽衣就寝,又见那方绢帕——干净依旧,却因为日日清洗变得僵硬。

他攥在手中,犹豫今夜是否一如往昔。

天人交战良久,还是熟练地扶上裹住。手帕偏硬的质地刺痛皮肤,同时又酸胀爽利,这三种感情交杂着自心口长出来,无法控制地蔓延全身,令他难受却上瘾,想要一直持续。

窗外,孤月高升,皎皎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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