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月亮的落下总是伴随着另一轮月亮的升起，贺炤在送别了吴老师之后紧接着遇到了另一个人。
渭城一中的小广场上总是有很多人，尤其现在距离新生入学没多久，还有很多社团的人在孜孜不倦地招新。
贺炤就是在这里被甘柠拦住的。
甘柠手里拿着一个剧本，拦住贺炤时她的眉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然而说出口的声音却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同学，你能不能看看这个剧本？”
贺炤皱了皱眉：“剧本？”
“对，我是话剧社的编剧。”她顿了顿，声音微微颤抖，“我……我觉得你适合当我的男主角。”
“学姐，我没兴趣。”贺炤摇了摇头，刚要走开她忽然抓住他的袖子，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等等！只需要五分钟，你随便翻翻。”
那股强烈的执着让贺炤停下了脚步。他扫过甘柠手里的剧本名字：《一个失败者的自述》。
“名字听上去真不像会成功的剧。”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我也觉得。”甘柠笑了笑，语气里却有一份固执在，“可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为失败写点什么吧？”
贺炤疑惑地看向她。
甘柠继续为贺炤介绍道：“我的这个剧本名字叫《一个失败者的自述》，我想写一个人不停失败，他寻找人的一生究竟该为什么而活的故事。”
她说的很激动，就连剧本都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贺炤看到被风刮起的一页页剧本，人的一生究竟该为什么而活？
这几个字就这样轻飘飘落在贺炤的心上。
贺炤捡起剧本，手指摩擦着标题，问道：“所以，你的一生究竟该为什么而活？”
甘柠看到贺炤的动作露出清浅的微笑，眼神坚定道：“当然是为了做可以燃烧自己的事。”
渭城一中晚上加上晚自习放学就到了九点半。贺炤回到家里，客厅又是昏暗一片，让人分辨不出家里是有人还是没人。
他脱了鞋子将书包狠狠摔在了沙发上，这才听到家里传来的脚步声。
贺建成穿着睡衣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让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更加的乌黑，像是夜晚从自己腐朽的老巢中出没的乌鸦。
贺建成声音嘶哑，“你回来了？”
贺炤嗅到了空气里漂浮着的酒精的味道，皱着眉头问：“你又喝酒了？淼淼呢？”
“我辛苦了一周小酌一下怎么了？那丫头当然睡觉去了，她个小学生不早早睡熬什么夜？”
听到淼淼安然入睡了贺炤松了一口气。
他别着头想要离开，贺建成一把拦住了他，“等等，和你说几话怎么这么不耐烦啊？你在高中怎么样？渭城一中的学生那都可是名流出生，我在单位里一说你在一中上学他们都羡慕得不行。”
“名流？”贺炤嗤笑了一声。
他率先想起的便是和彦清这样的人，他们算是名流吗？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余伯希。他站在舞台上，穿着正装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活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余伯希的评价竟然有些好了。
贺炤自嘲地笑了笑，这些他也不愿和贺建成说，于是糊弄地点点头：“都挺好的。”
贺建成宽大粗糙的手掌覆在贺炤的头上，像摸小孩的头一样，喟叹道：“一转眼长这么大了，你妈的在天之灵看见了也会高兴吧。爸一个人拉扯大你和淼淼不容易，要给爸争气懂吗？”
提到妈妈，贺炤立马别开了头，让贺建成的手就那么滑落下来。
他努力压抑着嘴角的笑容，想，如果你在我小时候但凡有过这么一次抚摸，我都不会对你失望。
贺炤放下贺建成的手，冷淡道：“我去休息了。”
留下贺建成独自在漆黑的房间里喝酒到天明，然后继续他醉生梦死的一天。
晚上贺炤回到家打开卧室的台灯，拿出了那本《一个失败者的自述》。
像我这么一个普通人，我能演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吗？贺炤自嘲地笑了笑。
《一个失败者的自述》的主角没有明确的姓名，只有k这个代称。
k先天口齿不清，语言能力差，然而酷爱写作。他写了很多语句不通的作品，还声称自己是作家，“我写了作品就是作家啊，为什么要被别人看被别人喜欢才能称为是作家？”
其他人都觉得k就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傻子，“要是你写了作品就是作家，那我还说我爱唱歌我就是歌手呢。”
k疑惑地说：“你就是啊！”
没有人理解k的逻辑，k看起来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没有人看他的作品，他也依然疯狂地去写作。
许多年匆匆而过，很多人劝k别再写了，否则真的会度过失败的一生。
然而k握着笔，近乎执拗地喊道：“失败？你说我失败？错了，失败的明明是你们这些只敢笑话我却从来不敢做的人！”
到后来，劝他的人也少了，k就这么过完了他的一生。
贺炤合上剧本久久没有动。他脑海中浮现出k一个人坐在昏暗房间里，桌子上堆满了他废弃的草稿，他一个人在台灯下不停地写。
“没有人看，没有人理解，他每一次落笔时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在继续？”贺炤喃喃道。
贺炤想起自己小时候，他如果考砸了或者做错了什么事时妈妈失望的眼神，每次看到妈妈这样他都会很想哭。
k的身边甚至都没有人认可他，他会觉得委屈吗？会甘心吗？
贺炤突然想起吴老师说的那句话：人的梦就是无论失败多少次，又遭遇过什么，但还是想去做的决心。
“所以写作就是k的梦想吗？”
贺炤躺在床上，剧本合上了，他的心境却久久难以平静。
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到底会有输赢吗？
由于前一晚看剧本太入神睡得太晚，贺炤第二天上课昏昏欲睡。
身后的余伯希见他的头又开始像拨浪鼓一样上下颠簸，想起那天这个人说要和自己当朋友，结果也没有行动。
他踢了踢贺炤的椅子，贺炤一下子又清醒过来了。
下课后余伯希问道：“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困？”
贺炤打了个哈欠，“昨天有个人给我递了一个剧本，说觉得我适合出演她的主人公，我昨天晚上看了半宿。”
“什么样的故事？”
贺炤大概给他讲了一下剧本内容，“你觉不觉得这个故事很奇怪？”
“是很奇怪。”余伯希笑道：“就和你一样奇怪。”
“喂，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觉得你挺适合这个角色的。你为什么犹豫呢？”
“我......”贺炤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道：“我没演过戏，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好。”
“你打球都不在乎输赢，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就会演不好呢？”
顿时，一种茅塞顿开之感涌入贺炤心头，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甘柠白天留给他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
“甘柠学姐你好，我是贺炤。”
“男主角！啊，不，贺炤！你，你想通了吗？”
“我看了剧本，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你说。”
贺炤拿起剧本，“这个K他为什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这个，因为有一些事不是练习就可以进步的。”
等等这个话怎么有些熟悉？他和余伯希第一次见面时好像就被余伯希嘲笑了他的球技，说他的球技很烂。贺炤当然知道，但是对于他来说打球就是这样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
甘柠继续道：“可能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要勤加练习，无论做什么都是会进步的。可是对于k来说他天生就有语言表达方面的障碍，他能练习到正常说话，但是写好一部作品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一个人的梦想恰恰是本身无法做到的事，这未免有点太滑稽了。
“这个剧本我写完之后我让其他人看，没有人觉得它值得被搬上舞台，它太无厘头了。我也知道这一点，可是我.......”
“可是你就像那个k一样，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不想放弃。”
电话那头的甘柠闻言有一瞬间的哽咽，“是这样的。也许，也许真的这个故事是不值得写的吧。”
贺炤叹了一口气， “学姐，我很佩服你的毅力和坚持，但是现实不是爽文，不会因为我们有决心和毅力就能成功。我的确不会演戏，也没什么天赋。你，还是再看看其他人吧。”
对于贺炤来说，高考是才头等大事。他在渭城一中到处都是佼佼者的地方并不是天才，他没有勇气去用时间去赌最后的成绩。
甘柠焦急地解释道：“我们排练不会耗费你很多时间的，我们只需要每周排练一次就足够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吗？”
“可是不做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失败？”甘柠斩钉截铁回答道：“如果我失败了，至少我对得起那个曾经做梦的自己。可如果我就这样因为畏惧失败而止步了，那我就真的一无是处了。我也找过其他人，可是他们都觉得这个剧本没意思.....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能懂它。”
甘柠言辞恳切，说到最后他没有听到贺炤的回答，许是自己也灰了心，声音渐渐小了。
贺炤问道：“如果我也拒绝，你还会继续下去吗？”
电话那边的甘柠愣住了，再开口时声音也变得无比干涩，“你现在就是我最佳的选择，如果连你都拒绝我了，我可能真的没有做这个戏的命吧。大概，我也不得不放弃了......”
贺炤握紧剧本，他垂下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吴老师那句“追逐的姿态比结果更重要。”
他从来都觉得是一个普通人，未来也可能按部就班下去，他害怕失败、不敢冒险，但是这一刻他心底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知道如果自己跨出这一步会改变什么。
如果不试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学姐，我......”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排完第一场，但如果我连试都不敢试，那我可能真的一无是处了。所以学姐，别放弃，我们一起去赢，好吗？”
他曾经绕过输赢去做选择，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怕输，但是他发现不行的，你还是会被拖下场。
于是贺炤决定，他要执拗地去面对失败。
输赢要由他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