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林间传来孤寂的声响,枝头上阖眸的猫头鹰咕叽咕叽,展展翅飞上另一枝头。
这一觉,乔喻殊睡的并不安稳,往常总是很快就会酣然入梦,现在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多了个心眼。
渡鸦其实悄悄跟他说了什么,是关于莫维森的,他的行为很奇怪,又没有太在面上显出,徒留乔喻殊苦苦思考。
维西弗里的那番话触动他很久,可他们是萍水相逢的陌客,只因愿望一致才齐聚一堂,这真的是好事吗?
———难道莫维森他听到了那些话?
他小指微颤,思忖良久,才将手放在地上。
渡鸦睁着眼,一夜无眠。
如计划,他们分配好各自的任务,如续日复一日的进行。
绿石的完成比预期时间还要快,半个月后,就浮了一层薄薄的轮廓,刻勒着庄重典雅的建筑,氤氲云气成圈状弥漫开,裹在穆斯里上头。
“差不多了。”渡鸦化成人形,拾起地上片锋利的石块划破手掌,殷红的血滴落下,绿石芯口亮得璀璨。
绿石透亮澄净,中间的芯口宛若装了个灯泡盈盈发光,细针样光线分散。
“成功了!”
乔喻殊轻抿下唇,掀眸询问:“渡鸦,疼吗?”便去握其手腕。
渡鸦敛睑,轻轻挣开,见其执意又无奈伸手,“不……”不疼二字在口中转了个弯,淡声:“疼。”
余光见他撕下一条衬衣尾部,眉头微蹙,细心的将伤口扎起,“可能会疼,你忍忍。”
嗯,渡鸦噙笑应过。
维西弗里眉眼弯弯,凑到乔喻殊耳旁卖个关子。
“乔喻殊,我有个好消息,你猜猜。”
乔喻殊偏过头看他,“什么?”
“我19了。”他用气音小声说,露出唇内洁净的牙齿,“果然,那人就是个神棍,糊弄我提心吊胆那么久。”
“祝贺我吧,这么一帆风顺完成愿望。”
“那太好了,”乔喻殊很快的拥抱他一下,“这样我们都可以见证穆斯里的诞生了!”
少年的笑迎着风飞扬,苦难也烟散尽矣。
天色渐暮,霞云彩扬,灿金晕影熠熠,落半斜阳勒于终山上,云叶脉络镀金迭响。
巨大的灵力消耗,让几人都吃不消,各自靠在石壁上歇息闲聊,聊着聊着,瞌睡虫就跑来作妖。
莫维森缓步靠近,轻缓悦耳的笑声入耳,停驻在渡鸦身侧。
“渡鸦,不醒来看看我吗?我好不容易把他们弄睡着。”
“—-跟我来个地方,我们谈谈呗?”
渡鸦抬眼起身,冷淡的眸子扫视过:“劝你别搞什么小动作。”
鼻腔中传来一阵轻笑,莫维森领着对方到达另一个洞穴。不过那里阴暗潮湿,崎岖的洞顶“滴答滴答”往下滴水,角落里布着成堆蜘蛛网,胆大的蜘蛛甚至直接挂在网上静寐。
“喜欢吗,你家的复制体?”
暗处潜伏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进来的人,滴答的水声增了几抹杂秽。渡鸦被盯得浑身不适,侧头去看。
莫维森觉察到,冷眸斜看暗中秽物:“就那么迫不及待?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便拍拍掌唤其出来。
秽物拖着沉重锁链,从黑暗中露出原貌。蠕动的腐肉一块块堆杂成人体躯干,无骨支撑的肉类塌拉下垂,无数只眼球深陷肉堆,挣扎挤兑地争先出来,各类表情充斥满眼血丝,血管似要迸裂鼓胀。
刚才就是这东西一直在看他,渡鸦抿唇仄眉。
“渡鸦,恶念可比善意来的多。”
“你吸取日月精华汇养的灵体被一群普通人瓜分,你不怨吗?就甘愿成全他们愚昧的憧憬?”
“你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就发现我的不对了吧。”莫维森循循诱导,“我与他们不同,我是天生的灵力者,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
渡鸦淡淡的看他,很快又垂眸移目。
莫维森也不恼,笑意晏晏:“是对我这种行为不喜,还是你放不下乔喻殊?”他缓缓开口,略长的鬓发一小绺垂到眼旁,被他轻巧的指节勾起捋在耳后,“渡鸦,我可给足了你耐心。”
“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包括那个丑东西,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丑东西听到骂声,愤怒地嘶吼,可是没有嘴巴的它只能将声音堵在体内。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从肚里沉闷发出,蠕动的腐肉每个神经都在颤抖,不断摩擦的烂体渗出黏腻的白液朝下滴落,争恐凸显的眼球瞋目裂眦,从肉堆里被挤出,怪物宣泄它的愤怒。
渡鸦目光并没有偏转:“没必要,如果你是因为维西弗里的话。”
莫维森脸上一僵,瞳孔中划过一丝狠戾,血红色的红眸扫过上下,抬颔勾着笑,灵力波动在手心化显出一片羽毛,黑若墨漆。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很简单,乔喻殊又不防备我,顺手捞到的而已。不过我也是很讲道理的,还做了一根假羽毛还给他,真好奇他知道了后会是什么反应。”莫维森勾唇。
渡鸦抬眼冷冽望着他手心中的羽毛:“你觉得拿这个威胁我有什么作用吗?”
“那不尽然,只是看你对待乔喻殊的态度罢了。”
他捻住羽毛根部,食指拨动上方绒毛,黑羽轻容沾上黑色迷雾。
“我们谈个条件……”渡鸦向前迈出一步。“或许你可以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
“很抱歉,可惜你已经没机会再和我谈条件了。”莫维森唇角笑容假僵,搔弄羽绒的的食指不知何时破开了小口,殷色血口滴染,羽毛隙间被粘住,渡鸦昏厥在地,激起片片尘泥。
“祝你好梦。”
空荡荡的回音萦绕在洞穴中,“莫维森”却赫然倒下,身体如枯叶般落败,一丝红烟凝聚成冥蝶模样。
“去吧。”
洞口外,莫维森伫立许久,渐渐放空的思绪飘了很远,兀自喃喃。
“维西弗里,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失望吧。”想到这,他讥笑地看向怪物远去的影子,像被血洗刷过得眸子蛊惑又熏利。
他迈开步子走回去。
今日的林子里不胜热闹,隐隐约约的嘈杂动静吵醒了休憩的所有人。
众人撑起身,米安纳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眼眸微眯朝声音的源头去看。
“快醒醒!”
洞口外是乌压压人群,他们的领头人高举着火把,粗粝的嗓音顺着火光直上。
“嘿,小鬼们,趁现在赶快出去吧,不然……”额头系着红丝带的一位领头人威胁,两颊堆起的肥肉显得淫邪无比,他瞪着缝隙大小的眼睛凶道,“呵呵,不然你们都去死吧!”
说着他举起火把,向前一掷,燃烈的的火焰蔓延,一草一木都在火光下消解殆尽,莹莹的洞口被红光充斥,亮的彻底。
外面的人不顾一切,咿咿呀呀如蜂似的冲进去,原来的几人被推搡出去,空旷的洞内一下子填满。
乔喻殊落在了后头,他俯下身,在人潮中屈伸去够那根羽毛,根部划过他的食指飘过,湮没在人群中,弯曲的身子被当作垫子样恣意踩踏。
维西弗里重又冲回去将他拉开,怒斥:“乔喻殊,你不要命啦?”
乔喻殊垂头,阴霾的气息笼罩头顶,隐隐的疼痛刺激神经,他像感知不到一样攥紧自己的衣袖,小声念叨:“我要我的羽毛。”
那羽毛是渡鸦送给他的,他珍视许久,如今不见踪影,是他弄丢的,他并没有保护好这样物。低落的气氛下,众人哑言。
他们坐在洞口东边的坡上,拥挤的事故仍在上演,望着这突发的一切,不真切的想过,他们的愿望是不是太荒谬了。
可里希颤着声音询问:“他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一阵无言后,乔喻殊起身,眼里带着冷意滑过落在坐着的莫维森身上,轻嗤一声:“是啊,他们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我们之间出了个叛徒,给他们通风报信去了。”
瞧见形势不对,米安纳耐不住扯袖握拳:“叛徒?乔喻殊,你说,我倒要看看谁是叛徒。”
维西弗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叛徒就在我们眼前,莫维森,你说是吗?”乔喻殊冷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坐着的莫维森,可里希瞪大瞳孔,喃喃说道:“不会吧,是不是搞错了,万一不是……”
“是我。”莫维森站起身背对回答,“就是我。”
“莫维森!”他转过去略看一眼,维西弗里眼中的愠怒暴露情绪。怎么办,自己就是恶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莫维森垂眸说:“对不起,可我别无选择,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且就算我现在说重新开始,我们之间也存在无法消融的芥蒂了,不是吗?”
看着所有人迟疑的神情,他有点想笑,可在维西弗里的注视下,他又笑不出来了,只是回忆般叙说往事。
“我变成这样的起因很简单,那天晚上你和乔喻殊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包括渡鸦也是,我不懂你为什么什么都瞒着我,所以从那天晚上后,我就与你们背道而驰了,走上这一条你最厌恶的路。”
维西弗里瞳中晦暗,他想过这一切的发生,原以为自己可以避免的这种结局,可到头来却什么也守护不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压得喘不过气。
或许是孽缘吧,从遇见他开始升起的一切善意。
莫维森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落幕的夕阳在他身后缓缓降下,暮色也完成了灰黑的转变。
维西弗里竭力发出声音,刻意掩盖的嗓音极不自然:“莫维森,你会后悔吗?后悔遇见我……”如果是相遇酿成的祸根,那我愿意我们从没有遇见过。
“恶人总是要有人做的,不过恰好是我罢了,没必要追根溯源。”莫维森站在坡上,“与其现在这样喋喋不休的质问我,倒不如抓紧时间像洞里的那些人一样逃跑。”
米安纳气愤极了,清秀的眉头紧蹙:“莫维森,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于是他抬高声音说:“马上会有怪物过来,而唯一的避难口被他们占了,你们不跑吗?”莫维森在心中默念。
很快,巨大的身形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怪物拖着厚重的身躯,长长的液体流了一路,蠕动的眼球迫不及待的涌出来,各类表情显得狰狞无比,垂诞的视线让人极为不适。
“啊一一一一”
洞中尖锐的叫声刺激着耳膜,眼看着怪物越靠越近,他们一行人便尽力压制恐惧,做出准备战斗的动作。
怪物嘶吼,轰隆隆的肚腩里肉波震荡,原来缓慢的动作在嘶吼中减退,地动山摇的步子朝他们奔去。
“退后,让我来!”维西弗里站在前方,堵着不让其他人上前。
“维西弗里,你干什么!”乔喻殊大喊,欲上前去却被维西弗里狠狠推开。
“别过来,我造成的祸患由我自己来解决!”他立刻冲上前,灵力驱使一颗大树倒下,重重砸在怪物身上,凸起的尖锐枝条刺穿部分眼球,枝上挂些浓浆。
见没办法参与,他们就集中各自的灵力输送过去,维好让西弗里对付怪物游刃有余点,在一记重击之下,怪物赫然倒地,闷响刺耳尖锐。
维西弗里转过身看大家,脸上挂着笑,似乎要说些什么,就见莫维森尖锐喊道:“维西弗里!”
维西弗里在他的喊声中直直坠地,布满鲜血的脸上仍挂着笑。
怪物在他身后起身,气急了的它抬脚狠跺倒地的维西弗里,他的躯干被深深嵌在泥土中,再无法起身。
莫维森面色扭曲,怨恨的眼睛死死望着维西弗里破碎的躯体,漆黑的瞳色变得血红,怪物自然被他所压制住,也随他的意志死亡。
同样的,他也丢失了他的神智,无法挽回的失去。
剩余的几人也因与莫维森对抗而受挫,仅存的微弱灵力只能支持他们苟延残喘。
在莫维森离开的时候,渡鸦出现了,他面无表情地踏过损伤万千的地域,漆黑的衣摆不沾染上任何污物。
伏在地上的乔喻殊尽最后一口气扯着他的衣摆,用极弱的嗓音轻喊,“渡鸦?”
而后烙印在他心中,永远消解不掉。
莫维森在前头招呼,渡鸦冷意的眼神扫过,迈开步子轻易挣脱了他的牵制,朝莫维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