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灯光模拟着清晨的微光时，林澈已经站在门前。

芯片上的【B-204】在昏暗里泛着淡蓝，他反复摩挲着那几个凸起的字符，像是要从中抠出什么秘密来。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间隔五米的安全灯投下椭圆光斑。

林澈贴着墙走，避开几个正在巡逻的白色制服。

他们的脚步声很轻，但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里依然明显——像猫踩过棉花。

B区图书馆的门是磨砂玻璃的，上面用红色字体标着【档案查阅需A级以上权限】。

林澈试着用芯片刷感应区，门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竟然开了。

“见鬼的权限等级……”他小声嘀咕，闪身进去。

图书馆比想象中要大，书架排列成放射状，中心是个圆形查询台。

所有书籍都没有书名，只有编号。

林澈沿着最外侧的书架走了一圈，在最里侧发现一扇不起眼的灰色小门，门牌写着【历史档案-非开放区域】。

输入B-204时，林澈的手指有些发抖。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漆黑一片。

他刚踏进去，身后的门就自动关上了，黑暗像实质的液体般包裹上来。

“啧……”林澈下意识去摸墙上的开关。

灯光突然亮起，但不是头顶的顶灯——房间正中的长方形桌子上，三台老式显示器逐一亮起，发出嗡嗡的运转声。

这个房间像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显示器还是厚重的CRT型号，键盘上的字母已经磨得看不清。

第一台显示器上是份打开的文档：

【项目B：记忆锚点测试

实验体204-林澈

监督者017-邵北

备注：锚点设定为“盛夏-蝉鸣-梧桐树”

进度：失败，记忆覆盖率98.7%】

林澈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

文档最下方有行小字：【完整记录参见加密分区/密钥：ST-0804】。

0804。

这个数字像根针扎进太阳穴。

林澈突然想起末世副本里，邵北的生日是8月4日。

第二台显示器连接着某种监控系统，画面被分割成十六宫格。

其中一个格子里，邵北正在类似休息室的空间里来回踱步，黑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干净的手腕。

他时不时看向摄像头，眉头紧锁。

林澈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屏幕。

就在指尖碰到画面的瞬间，邵北突然停下动作，直直看向摄像头，仿佛能透过电子设备感知到触碰。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口型很清楚：“快走。”

第三台显示器需要密码。林澈输入ST-0804，屏幕闪了闪，跳出一段视频。

画面中的背景像是某个学校的后山。盛夏的阳光刺眼，蝉鸣声几乎要冲破扬声器。

少年邵北靠在梧桐树下，白衬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

他手里拿着本素描本，正在画什么。

镜头转动，露出了拍摄者——少年林澈自己。

他穿着蓝白校服，领口大敞，笑容爽朗。

视频没有声音，但能看到他笑着说了句什么。

两人在树荫下坐着，邵北的素描本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上是无数张林澈的侧脸速写——上课时的，打球时的，趴在课桌上睡觉时的……

视频戛然而止。最后定格在少年邵北发红的耳尖特写上。

林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段记忆被埋得太深，连一点碎片都没在记忆扫描中泄露过。

他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银色芯片——就是邵北留在休息室的那枚。

显示器突然全部黑屏，紧接着红色的警告文字在每块屏幕上跳动：

【未授权访问检测】

【安全协议启动】

【位置锁定中……】

林澈把芯片塞进口袋，转身就往门口冲。

门锁已经变成了红色，无论怎么输入B-204都不再响应。

房间的通风口开始释放某种白色气体，带着淡淡的甜味。

他抓起椅子砸向最近的显示器。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露出后面的通风管道——太窄，成年人根本钻不进去。

“啧……”林澈扯下腕带，用金属边缘撬开控制面板。

里面的线路错综复杂，但有个闪着蓝光的节点格外显眼。

他毫不犹豫地扯断那根线。

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发出刺耳的嗡鸣，灯光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

在完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秒，林澈看到门锁指示灯由红转绿。

走廊上的警报声已经响起。

林澈跌跌撞撞地冲出门，迎面撞上一个穿白色制服的人。

“这边。”是技术员089的声音，“监控有三十秒盲区。”

林澈跟着他拐进一条维修通道。

通道低矮狭窄，必须弯腰前进。

技术员的金丝眼镜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光，白大褂下摆在急促的动作中发出布料摩擦的声响。

“为什么帮我？”林澈压低声音问。

技术员没有回头：“监督者017调过我的权限记录。再有下次，我们都得进记忆洗涤舱。”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标着【设备间】的门前。

技术员刷了卡，里面堆满清洁工具和备用显示器。

最里侧有个通风管道入口，盖子已经被卸掉了。

“直通D区。”技术员递给他一张卡，“用这个开037号储物柜，里面有换洗衣物和新腕带。”

林澈没接：“我要见邵北。”

“现在见他等于害他。”技术员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系统已经在排查异常数据流。你手上的芯片至少关联着三个A级警报。”

通风管道里传来气流的呜咽声，像某种催促。

林澈攥紧了口袋里的芯片：“那个视频……”

“记忆锚点测试的副产品。”技术员推了推眼镜，“每次覆盖后，监督者017都会重看一遍。系统默认为数据校验行为。”

每次。

覆盖。

这四个字像钝器砸在胸口。

林澈突然明白为什么邵北看他的眼神总是复杂得难以解读——那是一个人在看被自己亲手反复抹去的记忆。

“告诉他，”林澈不着调的笑，“这次不用看了。我记得。”

技术员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通风管道比想象的干净，但狭窄得让人窒息。

林澈爬行了大概十分钟，终于看到出口的光亮。

推开格栅后，他跌进一个类似更衣室的房间，墙上整齐排列着带编号的储物柜。

037号柜子里确实是套干净衣服——黑T恤、工装裤，还有双新运动鞋。

但最让林澈呼吸停滞的是放在衣服上的东西：一把银色钥匙，挂坠是个小小的钢琴模型，琴盖上刻着“0804”。

钥匙背面贴着便签：【D7休息室，三天后中午12点。别带芯片。——S】

林澈换上衣服，发现工装裤口袋里还有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后是张手绘地图，标注了D区的布局和监控盲区。

右下角画了只简笔蝴蝶，翅膀缺了一角，和苏棠那把蝴蝶刀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新腕带是黑色的，内侧刻着【D-037】。

林澈刚扣上搭扣，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把钥匙和地图塞进贴身口袋，做出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

进来的是个陌生玩家，看到林澈后明显愣了一下：“新来的？”

“刚结束第一个副本。”林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刚才故意弄湿了头发和脸。

“D区都是老鸟。”对方打量着他，“你什么评级？”

“C。”林澈随口胡诌，“刚结束上一个：校园惊魂。”

那人吹了声口哨：“听说那个副本崩了？好像有疯子把核心芯片砸了。”

林澈耸耸肩：“我运气好，提前出来了。”

闲聊间，他注意到对方腕带上刻着“D-122”。

这个编号系统显然有规律可循——B区的他是204，D区是037，而眼前这个是122。

“知道哪里能查玩家排名吗？”林澈状似无意地问。

“中央大厅，不过要B级以上权限。”D-122指了指他的黑腕带，“你这得再熬几个副本。”

林澈道了谢，离开更衣室后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往D7休息室走。

D区的构造和B区类似，但墙壁是浅灰色的，灯光也更暗。

几个玩家聚在公共区域交换情报，看到他这个生面孔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D7休息室的门比其他的更隐蔽，藏在一条分支走廊尽头。

林澈用银色钥匙开了门，里面空无一人，但茶几上放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旁边是台老式录音机。

他按下播放键。磁带转动的声音带着复古的沙沙感，然后是邵北的声音：

“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暂时不能亲自见你。芯片里的数据是加密的，系统暂时追踪不到，但别在休息区使用它。”

背景里有轻微的电流声，邵北的呼吸声偶尔会盖过说话声，像是录音时靠麦克风很近。

“记忆锚点测试是为了对抗系统覆盖。每次副本结束后，他们会清洗玩家对NPC产生的多余情感。但有些记忆……”磁带空转了半秒，“有些记忆不该被抹去。”

林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琴钥匙。

录音里的邵北听起来疲惫而克制，和监控室里那个公事公办的形象判若两人。

“D区比B区安全，但别相信任何自称‘老玩家’的人。系统会安插监视者混在玩家中。我会安排替身引开监控，见面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录音的最后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林澈以为已经结束时，邵北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比之前轻柔许多：

“那年夏天……梧桐树下的约定，我还记得。”

“咔嗒”一声，磁带走到尽头。

林澈坐在沙发上，掌心被钥匙硌出深深的印子。

窗外——虽然休息室根本没有窗户——假想的暮色应该正在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