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停顿半晌,垂下眼轻声道:“可惜,我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已经是一个委婉的拒绝了。谢林川盯着他看了会儿,眼神落到他正在无意识的用筷子搅碗里面没吃完的米饭的右手上,蹙了下眉,很快回答道:“……没关系,这只是我的私心。”
木生动作一顿,右手乱搅的行为停止了,他不自觉攥了下手。
“我不会逼你,”谢林川的眼神落回到他的脸:“你可以做出任何决定——来或不来,来一阵子就走,或者本来说不来却有一天来了……这些都可以。”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最后没处可去,至少还有临川。”
临川市与谢林川同名。以至于让青年无法判断,他说的是还有“临川市”,抑或只是“自己”。
木生沉默片刻,这时候行为完全恢复正常了,他扒了口饭咽掉,然后抬起脸,突然道:“如果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呢?”
对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到男人的眼睛很快地眯了一下。几乎是自己话音刚落,谢林川手中的木筷便应声而碎。
木生:“……”
青年莞尔,手指慢慢松开,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青椒:“……好,我不说了。”
*
下午的体检项目依然让人晕头转向,木生做完最后一个检查推开门,就看到谢林川拿着他上午的结果等待自己。
几页纸填着密密麻麻的数据,谢林川看的挺认真。
木生到他身旁瞟了眼,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谢林川这才回神,眼神落到青年脸上,叹口气:“问题可多了去了。”
除了之前就知道的营养不良以外,他还有轻微的心脏病和血管疾病,视力消退的情况很严重,不只是普通的近视,也可能还伴有轻微的夜盲症。
刚刚谢林川取单子的时候,医生着重说了一下他眼睛的问题:原因不明的视功能衰退,严重的话可能会突然失明,医生多给加了几个项目,让明天再仔细检查一下,谢林川读不懂那么复杂的检测名称,只觉得头疼。
“明天带你去配眼镜,”谢林川捏了捏他的手腕,习惯性地将他的袖子挽起来看他手臂上的青紫有没有消退:“……宝贝儿,你以后每天要吃四顿饭,不吃完不许睡觉。”
木生无奈了:“你今早还说我不想吃可以不吃。”
“不会硬逼你吃,只是遵医嘱,少食多餐。”
他手臂上的青紫大约消了些,谢林川把他的袖口放下来,却没有松开牵着他手腕的手,继续道:“体重比你之前轻了八公斤,身高倒是长了,一米八二,比十年前还长了两厘米——你有这么矮么?我以为你至少有一米八五。”
木生无语地看着他,心道那是你太高。谢林川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而是用两根手指圈住青年的手腕十分认真地举到眼前比了比——甚至还有富余。
谢林川皱眉更甚:“……要不干脆一天五顿吧,再这样下去,刮阵大点的风都能把你折断了。”
木生:“……五顿还是有点太多。”
谢林川想了想:“有吗?”
木生点头:“嗯。”
他看着谢林川圈住的那只手腕,眼神又偏到谢林川的手指。
谢林川的肤色是健康的,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丑陋。
他不自觉缩了下手。谢林川却以为他被碰得难受,转而紧紧握住他的手指。
木生跑不掉了。
身高体重之类,他不是很在意。如果谢林川觉得他瘦,那他吃胖些也没什么问题。
木生开小差想:谢林川喜欢胖点的……吗?
“左腿小腿断过一次,”谢林川又翻了一页,简直像是在用这个体检报告重新认识他:“……右手手掌也有骨折过。”
“……”木生:“怎么了吗?”
“你说怎么了?”谢林川挑了挑眉,手肘顶在他后背轻轻一带,搂着他避开来往的病患和医护人员:“不打算解释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木生盯着他的喉结,清了清嗓子:“被绑架的时候被打断了。绑匪要赎金,打电话的时候需要惨叫声交相呼应。”
谢林川心下一沉:“手呢?”
“怕我跑,钉了根钉子。”
谢林川深吸一口气,他快炸了,木生却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捏了捏。
然后听到男人分不清喜怒的声音自言自语:“……怪我,没先把这件事弄清楚。”
“想说吗?关于当年被绑的事。”谢林川望着他:“不想说可以不提。”
他说着,带青年上了电梯,有换桶装水的工人正从这部电梯下行,谢林川便将人放到电梯的角落里。用自己将他与运水瓶的小推车隔开。
男人身材宽阔,竟是这样就能把他完全挡在怀里。
木生瞟了眼楼层号,没答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楼下门诊,给你约了伤口处理。现在到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半个小时。”谢林川说,他举了举木生被自己包的乱七八糟的右手:“……而且你脚上的药也该换了,还有后背的那根骨环,干脆一起。”
木生倒是没想过还要换药这茬。闻言愣了愣,“哦”一声。
谢林川注意到了:“你这两天痛觉又不明显了?”
“可能吧,”木生眨了眨眼:“没什么感觉。”
“所以,”电梯到了,送水的工人推车离开,谢林川没急着走,而是问木生:“我刚刚的问题,你想回答吗?”
“……”木生沉默一秒,眼神抬起看向他,才说:“其实也没什么。你查过的话,应该知道一些细节,”
木生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那个案子本质就是一起报复社会的大规模绑架案,绑匪选取了御城大学当年公开的所有优秀毕业生作为绑架对象,在毕业典礼结束后,一口气带走了在休息室等待毕业合照的三十三个人,并向社会索要天价赎金。”
这些谢林川当然知道,木生死后,他一直都在查这个案子。当年也的确将绑匪捉拿归案,死的死,判的判,只有木生的消失成为了该案唯一的疑点。
他们将歹徒追回来,却始终没能找到受害者的踪迹。
“当年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一时间的确让人人自危。不过在调查队同样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了绑匪的藏身之处,逼迫他们不得不带着人质东躲西藏。”
“绑匪很快发现自己实在无法携带这么多人质进行转移,于是他们进行了筛选,将大部分人消除感官后放置深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只留下了一个人,作为被绑人质携带转移……”
电梯门再次关闭了。谢林川问他:“……他们为什么留下你?”
木生沉默片刻,看了他一眼:“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
“女孩留下来,可能受到的伤害更大,对于绑匪来说,带来带去也更麻烦些,万一死了,他们就等于失去了全部的筹码,所以他们的第一选择是男生。”
木生语速平缓,语气平静地解释:“…这个人最好是身材瘦小一些、比较好掌控的,又具有一定的话题性,可以以一当十——就算他们把其他人放走,也可以利用他来吸引调查队全部的注意力。”
“你并不是很符合条件。”谢林川蹙起眉。
当年的木生已经有一米八了,也远没现在瘦,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成年男性。
“但我当时很有名,”木生笑了,青年仰起细白的脖颈,眼神温柔地望着谢林川:“我作为你的随行翻译,陪你去打了一圈比赛;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我也是第一。”
御城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一直是当年焦点,毕竟是以精英中的精英为噱头的学校,每当毕业季,都会公开公布本届的前三十三位优秀毕业生,将他们闪闪发光的简历同样刊登上去。
也是因为如此,每年毕业典礼结束,都会邀请当年的优秀毕业生合照留存,挂在御城大学偌大的精英榜上。
人人都会好奇,这些人上人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加之御城的学生长相都不错,就像是一个不会过时的热点,每年这个时候总会引起一段时间的讨论。
谢林川眼神暗了暗:“你说,你是主动留下的。”
木生点头“嗯”了一声。
“为什么?”谢林川深吸一口气:“不会只是为了躲我。”
木生看了他一眼,语气无奈:“我没有躲你。”
“对于绑匪来说,当时我因为御城大学讨论区置顶的表白帖搞的人尽皆知,而我对他们来说,虽然不算矮小,却也不算健壮,只要稍微破坏掉我的逃跑能力,就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木生偏过头,却笑了,声音平淡:
“而对于我的同学们来说,我没有父母亲人,可以算得上了无牵挂;没有伴侣或婚姻关系,也因此没有责任;没什么远大理想,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就算我没有站出来,他们也一定会选择我,或者干脆被其他三十二名同学推到前面。”
木生垂下眼:“……你看过我烧那些情书。他们对我说的喜欢,猎奇也好,从众也罢,并不是真的喜欢。三十三选一,我的确是让所有人负担最小的最佳人选。”
谢林川没答话。他轻轻拂了拂木生鬓角的发丝,将它轻轻地别到青年耳后。
木生仰起头看他,有一种耳垂被亲吻的错觉。
“再然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木生缓了缓,接着说:“他们将我带到平关山附近,借深山之便躲避搜寻,我本想找机会逃脱,但那个时候伤的很重,不知道他们给我注射了什么药物,我每天浑浑噩噩甚至不成人形,到了后面症状越发严重,连绑匪都不愿意靠近我……”
他顿了顿:“再有意识,就是一切就都已经结束的时候了。”
谢林川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力度不轻不重,木生眯了眯眼睛,下意识仰起头看他。
“然后呢?”谢林川问他:“保护局的人找到你了?”
“嗯,或者说,我是被他们救下来的。”
木生道:“当时我病入膏肓,保护局的研究人员问我愿不愿意接受医疗试验,说虽然不知道成功率如何,但如果接受的话还可能有活路。”
“那个时候……”木生轻描淡写:“我想活,就签了同意书。”
谢林川咬了咬牙,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些:“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发布了你的死亡通知书?”
“……不。”木生抿了抿唇,避开他的眼神,才说:“死亡通知……我是知道的。”
“保护局在进行隐秘的人体实验,本质并不合法,加之那种药物只有在濒死情况下测验才有效,所以他们四处找将死之人作为实验品,都会提前告知他们药物试验的危险性,以及要试验品配合提前向家属或知情人发布死亡或者失踪通知。”
“这样就算一旦试验品真的在实验过程中死亡,也不会引起骚乱。”
说着,木生的眼神落到谢林川肩后的标识上,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台货梯,难怪他讲了这么久,这里却一直没有人过来,或者被外界升降到其他楼层。
青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像是从一开始就被谢林川困在这里。
谢林川轻轻碰了下他的后颈,让他回神:“接着说。”
木生回神,看向他:“…所以我就配合了他们,将随身衣物放到搜查队正在搜索的山谷里,并留了血迹和组织样本——也就是告诉所有人,我已经死了。”
谢林川声音很低:“我收到了你的死亡证明,他们说,你写了遗言,给我寄了一份扫描件。”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怕你误会……我真的没有躲你。”
他很少用这样的强调词,但忽然在一句话里用了两遍。
谢林川突然没办法在这件事上与他生气。
“后来呢?”发问。”
“我接受了他们的治疗,药物效果十分显著,我很快好起来,美中不足,就是我对他们的药物上瘾。”
谢林川愣了下,想起什么,仿佛被谁照着脑门狠狠来了一下子。
“所以,”他嗓音干涩:“大量喝水其实是你的戒断反应。”
“……现在的成瘾效果已经弱了很多了,”木生没有反驳。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而后抬起手牵住谢林川的衣服下摆拉了拉:“师兄,受不了我会说的,目前的反应只有失温和痛觉消退,这对我来说不算惩罚,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