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丫丫从以前起，就和其他人不同，话少，但做事儿很狠。

看着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存在感，但若是真有人找上门来找麻烦，或者欺负她，丫丫能眼也不眨用打磨好的石头把人喉咙割破，哪怕自己的手臂断掉流血，也不会放弃死前最后的反扑。

这种沉默的狠劲儿，很吓人。

它不是大张旗鼓的声势，而是低调且持久的。

谁都不想得罪这么一个光脚不要命的人。

这也是菲林能在那堆同样无家可归的孤儿中，以女子身份依然好好长大的原因。

而小青则是在进入这堆孤儿乞丐中的第二日，就紧紧跟在了菲林身边。

似乎是因着两人都是女孩子，菲林对小青会稍微温和一些，但话还是很少。只不过偶尔也会分点吃的给小青。

两人的友情有，但不多。

可在这样吃不饱的乱世里，有这么点微末的交情，也足够小青如今回忆起来，噗嗤一笑了。

“我方才忘记了，你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

小青笑完之后，又叹气。

许多人都变了，但丫丫还是那么个不合群的孤僻性子，这让她觉得亲切，但又无端有些伤感。

“你打算就这么继续在长安街上晃荡吗，你不找个夫婿？我们女子不同，把自己拾掇干净了，身份又清白，总能找到可以成家的人家。你不去试试？”

菲林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辈子的她，实在是话少到无情。

似乎所有的心路历程，都被她默默放在了心里，菲林很少害怕，哪怕是怕，也能立刻迸发出匹夫一怒的狠劲儿来。

她承认这个世道，无论男女都不好过，女子更加窘迫一些。但这不代表，其他女子过的日子，就必须让她也来过。

“不想。”菲林语气简短。

这让小青一时间接不上话了。

“你…你这性子得改改，咱们是知根知底的，明白你的性子，你不爱说话，我也不往心里去了。但若是旁人，就会觉得你孤傲看不起人。”

小青想说，都是在街上混迹着的，哪来孤傲的劲儿。

这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丫丫性子倔，又古怪，方才也不愿意留下来，难得愿意多陪自己一会儿，还是不要惹怒了对方，让她离开了。

小青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别的，她将壁橱里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

“老林他远房亲戚种了点红薯，专程给我送来，让我不要饿肚子。我又吃不完，红薯这东西吃多了烧心。”

小青将切开煮熟的红薯，推到桌子另一边给菲林。

“你吃吧。”

菲林坐了下来，接受了这一顿的款待。

小青又劝她。

“要不我给你保媒，替你找一户人家吧。”

菲林吃完了半个红薯，没有再伸手去碰别的食物。哪怕桌上有一个鸡腿，很馋人。

小青似乎看出了菲林对于肉食的克制，将那半个本来打算留着当晚饭的鸡腿，往菲林那边推了推。

“你这样风餐露宿的算什么啊。那些臭小子无所谓，可你是个姑娘家，你…你如今也快来月事了，还在外头这么随便混着，也实在是不方便。”

“找个好人家成亲，安安稳稳过日子，起码能吃饱饭。”

说起这些的时候，小青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是为了菲林好。

女儿家这么在外头晃荡，哪里像个样子呢。

菲林不吭声，小青就咬唇，片刻道。

“你是不是笑话我，看不上我给老林当外室。”

她一直盯着菲林，想在对方脸上看出任何评价和反应。

然而菲林只是平静回答。

“我自己都吃不饱饭，为什么要笑话你。”

小青声音拔高：“那你当初怎么不愿意去见老林！现在给你说媒，你也不同意。”

菲林还是平平静静：“不想。”

就那简短的两个字，直接把小青怼到无话可说。

人家没什么情绪，就是不愿意，别的也不说，你还能咋地。

“算了，不问你了。你快吃，这个鸡腿你吃，我这几日吃不下饭，嫌太腻了。”

小青又将鸡腿推过去。

“你吃什么。”菲林瞥了一眼鸡腿，还是没有动。

虽然咽了下口水，的确是馋的。

小青拍了拍心口：“不知道，兴许吃些野菜会舒服些吧。说不上来，这几日就想吃点素的。”

菲林沉默着。

“鸡腿我带走了，晚上送野菜给你。”

她将鸡腿小心放到怀里护着。

小青看着她的举动，本来有些诧异，但似是想起来什么，脸色又变得柔和了几分。

“你总这样，乱世里没有心善的人。”

她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当初的伙伴一点儿都没变。

菲林起身离开。

等她回到了破庙里，角落缩着的两个四五岁孩子，在看到她后，立刻扑了过来。

“丫丫姐姐！”

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都是前几天才混进城里的。

菲林看到他们，就会想到当年的自己。

已经忘记过去多少年了，她离开婶娘和大伯父撑起的那个家，成为一个无处可去的流浪孤儿。

也有过一些瞬间，她想回去，哪怕知道回去以后，整个家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菲林在这种恍惚的情绪中，给了两个孩子鸡腿。

“就在这里吃。”

刚来的孩子还不熟悉城里，吃不到什么东西，哪怕是乞讨，也总是吃不到什么。

这个鸡腿倘若离开了她的视线，她一离开，马上就会有其他人把它抢掉。

这两个四五岁的孩子也很是聪慧，饿到面黄肌瘦了，吃东西依然尽量考虑着对方，你一口我一口，绝对不多吃。

看起来不像是之前过过苦日子的娃娃，有些家教。

这也是菲林护住他们的原因。

这两个孩子没有那种狠劲儿，太乖了，容易被欺负。

看着两人一口一口把鸡腿吃完，就连骨头都啃的干干净净，菲林摸摸他们脑袋走了。

两个孩子却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丫丫姐姐，你去哪里啊。”

“找活儿。”菲林语气简短。

两孩子立刻挨着她：“什么活儿，我们也能干。”

菲林笑了笑：“你们还太小了。”

她安抚好了两个孩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裤腰带那里。

没吃饱，裤腰带勒紧一点就没那么难受了。

这副身体慢慢长大了，菲林经常感到饥饿，前胸贴肚皮的那种饿，肚子里经常像有火烧。

那个鸡腿从小青桌子上出现的时候，菲林就已经开始肚子叫。

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克制住了对食物的渴望。

她将鸡腿拉下去是因为，这个鸡腿她吃了，只是多一顿饱饭。

但如果能拿回去给那两个孩子，能让他们多一点活下去的可能。

没有人教过菲林舍己为人，但她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做了。

被抛弃成为孤儿的人，如今竟然有了想要去帮助其他孤儿的心。

哪怕如今她一无所有，只是个还没有摆脱乞丐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