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知道真相的这一刻,其实比起气愤什么的复杂情绪,更多是疑惑,不解涌上心头。
他没有生气,只是伤心,似乎,这也是不该有的情绪。
他其实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去分给身体,只是犹豫不决地拨下了那通电话。
那边是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青年有些急切的喘息。
这里是静的出奇的屋里,无数句想要问的问题变为一句:“哥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此话一出,是良久的沉默,但它比伤人的话,更懂得如何让人伤心。
他的喘息越渐变小,传到遥远的川城,所剩无几。
他说:“你想听什么?”
“是我和他只是情人关系,还是我故意给他制造机会接近你。”他冷淡的声音穿过手机扎在听的人心里。
“你是来怪我的吗?”他这样问道。
“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来川城,是我给你提供住的地方,你当时走了,房租也退了你,你有什么好怨我的。在川城,谁都可以怨我,唯独你没资格。”
“明明我已经喜欢上了他,可他却说喜欢你,我都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来跑来傻乎乎地问我。”他控诉着,随手翻开地上的渣土。
“我又不是你亲哥,我做到这种份上,我已经够格了,你还要我怎样。”
何乔皱起了眉头,他的神情隐在黑暗里,唯独那双眼睛是真真切切的难过,“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我不在乎你是否创造什么所谓的机会,以及你们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开始,我根本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他颤抖着声音这么说道。
"我从来就没有怨过你,怪过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你做过什么,你都是我堂哥。”
“我们一起长大,就算后来大家各自生疏,我也比大多数人都了解你。”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曾经在会所工作?不告诉你和苏晋南的关系?为什么要选择和大家一起隐瞒?你难道觉得…我会瞧不起你吗?”何乔扣在桌上的手倏地握紧了。
他问:“那你呢?你会瞧不起我吗?”
不等回答,又果断道:“你不会,但我也和你一样。你怎么看待我,我就是怎么看待你的。”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声音在北方的春天戛然而止。
何余景静静地坐在田间地头,看着那一望无垠而肥沃的土地。
他们在这里长大,依靠着田土生活,像埋下的一粒麦种,在四月份播种,在七月份收成,然后被包装进编织袋里,发往全国各地。
他们在这里长大,依靠着田土生活,又争先恐后地飞向更高处的树杈。
他是赚了钱回来的,似乎算荣归故里,可他又总是会想起…曾经。
曾经,在还没有禁止焚烧秸秆时,燃起的大火,滚滚的黑烟,和兄弟姊妹们坐着听奶奶说起火的“怪谈”的曾经。
那些,都已经是曾经。
现在人的烦恼不再是偷吃一口猪皮冻,玩了火担心尿床。
他们开始过度思考,过度担心,一件事的错与对,揭露真相的勇气,又是否拥有。
“儿子,回家吃饭咯。”在茫茫田野的那边,传来了妈妈的呼喊声,隔着那么远,她像是麦茬,奔向他而来。
他起身,拍拍屁股,灰尘随之抖落,跟妈妈奔跑的频率一样。
淳朴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第一时间不是歇口气,而去担心儿子有没有累到,有没有伤到。
可是这里没有一根成熟的麦穗,怎么会伤到人呢。
“你爸真是的,怎么能让你下地干活,我儿子这双手可是搞创作嘞,怎么能干这种粗活,等妈雇人来干,下午你可别往地里跑咯。”陈春华心疼地翻看儿子的手。
“哎呀妈,没事,我闲不住嘛。”何余景拉住妈妈粗糙的手,笑着说道。
“那你不如去你二爷家帮忙发发单嘞,乔乔去川城,老两口都要忙死咯,也不晓得怎么玩那个软件,被投诉了好几次。”
年龄大了之后,一到儿子跟前,就有无尽的话要诉说,生怕少说一句,就再也说不了了。说起何乔,陈春华就有滔滔不绝的话要讲:“之前,你搁川城时,都是乔乔时不时过来看看,陪我这个老麻子说说话,你也去帮帮你二爷。”
“之前过节,你忙,不能回家,这孩子就总惦记着过来送点东西。其实跟我们这些亲戚哪能说到一块去,一起说不了几句话,就惹得孩子不高兴,可偏偏下次还是照样提了东西送过来,出去赶集也是买两份。”
“虽然那孩子总跟伟民说不要欠这人情,走那人情,实际一有什么东西就是第一想到这边。”陈春华温柔地笑着。
“之前你不在家,我就老想,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在替你尽孝啊。”陈春华眸中隐有泪光,笑着撩去儿子沾湿在额前的发丝。
她抿着唇,拍了拍他的手,又笑说:“你说你不走咯,就呆在家里,其实妈可高兴嘞。但我又夜夜都睡不好,翻来覆去的想,怎么行呢!我儿子的理想还没实现呢,他不是要当大诗人嘛,他可不能拿着土杆子在地上写诗。”陈春华哽咽地开口。
她吐出一口气,又说:“妈不想。”
“你回来…是不是妈让你在这牵挂了。”陈春华笑着摸他的脸,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掉落。
何余景心里难受,闷闷的痛感丝丝密密地缠绕着。
妈妈好像总有这种魔力,一靠近,就让他伤心。
远处的风还会吹过来,擦去他眼角的泪,飘到遥远的海棠花树前。
海棠花开,开的极其美丽,转顺风起,花又落了,徒留枝头的几星,映在窗前,坚强的可爱。
窗前安静坐着的球球看上去更虚弱了,明明饭没少吃,却还是像瘪掉的皮球一样,让人感到心情沉重,害怕生命的消逝。
何乔笑不出来,他躲在门后偷偷看球球,那家伙却还专注于动画片上。
他手里的头套真的好重,手酸到快要拿不住了。
何乔和球爸相视一眼,戴上修罗的头套,缓缓打开门进去。
窗头上摆着三个手办,阳光将它们的影子拉长,照在了球球的身上。而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有真正的,高大的修罗铠甲。
“球球你看,这是谁?”球爸说。
球球震惊地看向偶像,兴奋地手舞足蹈,但禁食了太久的身体,已没有力气去迎接喜爱的偶像。
修罗铠甲走到他面前,他说:“球球小勇士,你准备好跟我拯救世界了吗?”
“我准备好了!”球球举着双手,急切地表达立场。
他说:“好,那么…”却被人打断,不,也不能称之为人。
这是一只黄兽蜂。
他发出怪兽的嘶鸣声。
球球激动地喊道:“是黄兽蜂,修罗铠甲,你快打败他。”
何乔愣了一瞬,这不在他的剧本里,但他却对这皮下的身份,再清楚不过了。
他配合的上前,喊道:“什么时候虫子也配来插话了。”
他一说完,那怪兽“轰”的一声配合倒地。
球球笑道:“打败怪兽了!耶!”
何乔听了他的童言童语,笑着走过去,坐在他床边,捧住了他的小脸,“我打败了怪兽,你接下来也一定要打败怪兽。”
“好。”
“好,那么球球小勇士,你该出发了,去迎接属于你的征途吧!”何乔伸出拳头,同他击拳道。
“等我打败怪兽,你就带我去拯救世界吗?”球球眨着眼问道。
“当然,我修罗,言出必行。”何乔拍了拍胸口。
球球笑着伸出小指,“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一大一小的声音重合,如此有力。
话音刚落,医生就过来了,他问:“没吃东西吧?”
球球爸爸立刻回应道:“没有没有。”
隔壁病床一老人却突然问道:“一点都不能吃啊,吃了面包有事吗?”
“你给他吃东西了?”医生厉声问道。
老人耷拉的眼皮堆叠在眼角,长了一双四白眼,凶狠刻薄的长相。
他低着头,向上抬起偷看的眼睛,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又不是我家孩子,我给他吃什么呀。”
球球爸爸见状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没有?”
“没有没有,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赘人。”说完将自己蒙进被子里。
医生挥挥手:“走吧。”
球球就这么被一路推进手术室。
而在推进手术室前,球球突然在门口拉住了何乔,贴在他耳边,悄声说:“哥哥,我知道你不是修罗铠甲,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哦。”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哥哥,对不起,你交代我的,我没做到,那个是钱吧,我不要你的钱,我放在枕头下了,你不要忘记拿回去了。”
何乔怔在了原地,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这种感觉,只是隐隐的害怕。
他颤着手,几时都缓不过来,却在此时,被一个人握住。
他顿时有些奇异地安了心。
何乔听到他说:“别怕,会好的。”随后任由男人将他带到一个空病房,任由他宽厚的掌心贴住手腕的脉搏上,感受他心跳的潮跌澎湃。
随后男人轻柔地摘下他厚重闷热的头套,擦去他双颊的汗,“给我点时间,我就说几句,好吗?”苏晋南轻声问道。
何乔并未回答他,他浑身像脱了力般,虚虚地靠在墙上,而那张漂亮的脸有些失神,墨黑的眼睛像一汪深不见底的谭渊,就那样静静的,近乎审视地看着他。
苏晋南和他对视上,目光一寸寸地扫视过,手也随之动作,从他的脸颊下滑到颌角,小心翼翼地捧住那张葱白的脸,如视珍宝一样。眼睛里都是炽热与喜爱。
然后犹豫着伸出了手去。
当手指碰触到皮肤时,沁出的汗水相互交融时,他们仿佛共用同了一具身体,拥有了共同的感官。
而人永远是很难满足的,有了接触就会想要拥抱,他甚至已经抬起了手,只不过最终还是放下了,因为听到青年说:“无论如何,我们都没可能。”
他叙说的那样平静,仿佛只是在转达一个无关紧要人的意思,“我不会喜欢你。”
“这跟性别无关,这一点,我也早就说过。”何乔耷着眼皮,目光低低垂落在溜滑的瓷砖上。
随后,他突然与对方拉开了距离,仰着头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我该远离你的,但有时候又没有预想的那样简单。但是没关系,我清楚…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你放弃我吧,我们不会有结果。反正你的感情那么随便,短短一个月就可以对另一个人情根深种,然后抛弃相恋两年的人。”说完,他轻轻牵起男人的手,缓慢摩挲那块月白的疤痕,“命中注定、一件钟情这种事情,一直以来都被包装的太过高大尚了,其实都是人类一己私欲的借口罢了。”他轻笑一声,随后被苏晋南反握住了双手。
但男人只是虚虚拢住,克制的拳头发白。不过他的克制就像阳痿男,下一秒就喷射而尽。
他没有理智了,这些全都燃烧殆尽去。
苏晋南猛地上前一步,在青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揽进了怀里,箍的那样用力。
这一次,青年没有再挣扎,他顺从地贴在男人的颈窝,紧紧地闭上了眼。他看着是那样乖顺,然而这个乖顺的人,竟颤着手热切地回抱住怀中的温暖。
他就这么闭着眼,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黑。
原来,这世间的道德,闭上眼,就可以不用去想了。
“…………”
良久,他们相拥良久,久到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
良久,何乔缓缓睁开了眼,轻拍了拍男人宽厚的背脊,动作温柔至此。好像在说,时间到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男人察觉到背上的触感,内心不舍,随后深深将鼻息埋进青年的发丝里,闻到了清新的橘子气息。可这样的温情持续不久,发梢瘙的脸侧奇痒难耐,于是只好松开紧紧箍住而不舍的手,而那双眼睛里依然是浅显易懂的难过。
只是这次,何乔没有再去看那双眼睛,就这么垂着头,再次从男人身边走过。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重现,苏晋南下意识想要跟脚上去,可看着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