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簌簌,暗流涌动。
二人却倏然出手往对方肩上一推,顿时分开大段距离,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紧接落下。
授九往后一退,在桌边站定,重彧翻身而起,从一头钻下了床,抱着手背靠在门上。
“靠!他们是从水里游上来的吗?!什么味?!”
楼下传来百里辰的骂声与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料想也遭了刺客。
不过片刻,屋内竟已是罗列了几十个人,皆是一身黑衣劲装,脸上是各不相同的面具。
重彧抽出床头暗藏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问:“重某自问与破山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这番又是何意?”
为首的那人应该也是个好说话的,道:“多有得罪,重相还请包含,今日是为九钦天而来。”
他口中的九钦天正坐在桌边喝茶,手边那小堆瓜子皮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磕的,屋里的目光一时差不多都落在了他身上,他也是面不改色。
重彧:“……”看来是他把授九带得太歪了……
众刺客:“……”是不是走错门了……
无论有多后悔,重彧还是理了理心绪,道:“天子脚下刺杀朝廷命官,恕不能袖手旁观。”
言罢,那些刺客一分为二,一边拖住重彧,一边围攻授九。
授九白袖一扫,桌上那堆瓜子皮随风一扬,平日里极不起眼的小东西这会儿却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仗着身量小的优势,顺势钻进人群里,那些刺客身上被打到的地方,皆是酸麻无力。
借着这个档口,授九旋身落在重彧身畔,拉住他的手腕往外带,手中却被塞进件冰凉的事物,授九低头一看,重彧竟是将长剑甩给了他。
重彧:“师傅,你老人家上!”
授九:“……”什么破事?!
眼见两句话的功夫,那群刺客竟又是攻了上来,一剑袭来,堪堪擦着二人衣袍而过。
授九将剑塞了回去,“滚!你是等着自己被砍死?”
重彧反手挽个剑花,一抹,两三个人应声倒地,冷光掠过,倒映了授九那边的情况,一时令他咋舌不已。
九钦天貌似都不打算出手蛮斗,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抽出一只白瓷瓶,往地上一扔,呛人的药味升腾而起,伴随淡淡的白烟,离得近的几个陆续倒地,还有几个身体开始晃悠。
之前为首的那人大喝“屏息”后回身往窗外丢了一枚铁弹,水花被炸得四溅。
授九神色一冷,袖中白绸一扫,挥开面前几人,跨步去拉过未回神的重彧往外退,翻身落在庭中。
重彧站定脚跟后发现还不如上面呢!
授九手上一转,握住袭来一人的手腕一折,剑刃划在那人脖颈上,手上脱力,长剑落在了授九手上。
他一边剑锋横扫,一边道:“楼上那批人已经发信号了,还会来人。”
“下面这些不是中原人。”白术手背蹭开脸侧沾染的鲜血,剑锋一转,又迎了上去,“上面那些是什么来头?”
“破山寺。”重彧目光环视过周围,在寻找着什么。
年钰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道:“公主和郡主早先回房了,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
言毕,又是一群人从楼上跃了下来。
瞿汤揣开一具尸体,看了周遭一转,“不对,他们先前是冲我们来的,可现在……”
众人一时分出一点心思来,果然,这些人无论哪批,大多数都冲着他们来,却不下杀手,时远时近,叫他们要杀也逮不到人,想破也破不出去,困于方寸之地。
而那几个打头阵领队的,身手与这些人也根本不在一个等级,此时却是联合了破山寺同样领头的几个围攻授九,招招狠厉,往命门袭去,一个闪避不及,轻则也是爬不起来了。
“靠!”重彧低喝一声,手上长剑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长得好看就这么多人争着捅你啊?!”
授九:“……”
众人:“……”
反正攻不出去,授九应该不会这么容易交代在这里,明钧意也就这么回他的话,“你是羡慕还是嫉妒还是……得意?”
刺客听见最后一个得意有点不解,反正白术他们是懂了。
重彧剑刃一抽,往明钧意那边甩了几滴血珠,道:“我是恨!”
白术手起刀落,又是一条人命,“恨什么?自叹不如还是……”他嘴角勾起莫名的弧度。
“管得着么?”重彧授九那边看了一眼,刚要开口,就听离他不远的明清玦扬声道:“诸位可知你们杀的不只是朝廷命官,更是九方阁中的门士。”
“上将天神,阴魂厉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等也必取之性命!”
重彧眼角狠狠一跳,剑锋又是狠厉一划,逼退身前众人,转身持剑挑刺劈斩,一路横杀到授九身旁。
他意识到了,这群人并不打算硬拼硬,轮番主力而上,纵然他们跟授九无论拼什么都不在一个层次,可授九只有一个,他们却是十几个,耗也能耗到授九精疲力尽,一个一口都能将他吃下,何论再杀他不就简单多了。
授九青锋一转,剑花挽得漂亮,“你……”
话还未出,重彧就一棒槌敲了回去,“红颜祸水……”
眼瞟着授九的剑尖有指向他的趋势,他又忙改了嘴,好话一箩筐,“没事没事,再祸水我要……我要……”他许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授九胡乱看了他一眼,空档子里食指屈起赏了他一个爆栗,“禁言。”
重彧闭上嘴,手上不停,守在授九身后,以防背后偷袭。
一前一后,谁也没后顾之忧,将空门交给了对方,攻势徒然增强,势如破竹。
几个来回,那些刺客已是力不从心,待杀伐停止,整个舫内自内向外透着一股铁锈腥味。
众人抹脸的抹脸,抹血的抹血,皆是松了一口气。
白术和瞿汤的剑搭在破山寺与西域人领头的那两人肩上。
百里辰抱着手闲闲道:“其是我觉得把他两扒光了审一定更好审。”
瞿汤以表鄙夷,“老流氓。”
百里辰:“…………”
“我看是审不出来了,”明清玦站在二人身后,环视过他们一转,道:“带回去交给大理寺。”
现下也就只有这样了。
白术收剑,刚要上前抬手将二人劈晕,手刚抬起,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粉末,弥得睁不开了眼,他下意识弯臂捂住口鼻,“我操!”
猛然察觉不对,瞿汤横剑一扫,却是一空,他站得远些,那粉末是普通面粉,五感还算清晰,此时只觉一道风掠过,直袭他身后而去。
他身后?他身后是……
“阿九!”
那刺客并未再提剑迎上,而是挣脱了绳索,往怀中一掏,继而冲授九用了十成的力抛去。
这样的力道莫说筷子都能将人分尸了,何论他扔的是什么。
众人一时也是鞭长莫及,只能望着两道身影扑了过去。
授九神色一凛,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扑过来这个情况。
当机立断,他宽大的袖袍一甩,一阵力道将左边的明清玦送了出去,这么一耽搁,重彧落在他身旁扬手一推,将他推开几步,那事物离他心口已不过一尺。
不过瞬息之间,站在那儿的人就成了重彧,众人还没摸清怎么回事,就见授九袖中滑出一道白绸,卷在重彧腰上。
授九把人往自己这边一带,死死摁在怀里,旋身一转,那事物擦着授九的发丝而过,一缕墨发飘落在地。
众人的心才安安稳稳地落了下来,看着那边搂在一起的两人默不作声。
授九的心跳竟是比平时快了不少,他手牢牢得环着重彧,脸埋在他颈窝间。
脖颈上湿热的气息使重彧愣了愣神,许久,他才迟缓地抬起手落在授九背上,安慰似的轻拍了两下,笑道:“阿九?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授九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重彧又试着喊了一声,“阿九……”
“重彧。”
他的声音从自己脖颈间传来,重彧微微偏了偏头,“嗯?”
“重彧。”
重彧又笑了,手不禁落在他墨发上理了理,“你喊魂呢?神棍?”
那边是温情脉脉,这边情况却不算好,之前没得逞的刺客服毒自尽,撒面粉的那人往瞿汤剑上一撞,也是问候阎王去了。
而那“暗器”落在了一具尸体上,竟是几只黑色的虫子,明钧意一眼望见,大声喊道:“年钰?!年钰!快来!”
年钰连忙上前,蹲下身子,“西域蛊虫!”那虫子以眼能见的速度钻进了尸体里,在皮肤下游走,二人心中一阵恶寒。
偏偏天不尽人意,屋漏偏逢连夜雨。
白术急冲冲地走了进来,面色冷峻,道:“舫漏水了,正在下沉。”
今天出门是真真该看黄历啊!
众人心中皆是一凉。
授九和重彧不知是何时分开的,授九眼眸一抬,“舫上有一只小舟。”
话到这里众人也是心知肚明了,这舫上唯有明君瑶和霓长笙两名女子。
明清玦道:“我知道在哪?我带皇妹她们过去。”
他们商量间,年钰早已揭开那具尸体的衣服,面色一变,道:“这具尸体不能沾水,一并带走。”
明清玦知道明君瑶和霓长笙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又占着身量轻的优势,应该不是问题,便点头应下。
年钰回身接连撕开其他刺客的衣服,翻看背部,口中念念有词,“花……花……”
百里辰见他这副样子,知道有不对劲,也蹲下来帮忙。
没出几人,果然有了不同,“年钰!年钰,快来!”
年钰快步过去查看,眼前一亮,“虎头纹……”
“来不及了!水位上涨极快!”白术话落,他们所处的三层木板上果然淹过了一层水。
明清玦此时也回来了,“我已经把人和尸
体送走了。”
重彧颔首,道:“走!”
年钰却还蹲在尸体旁,百里辰提着他的衣领,“走了!”
“马上,马上就好!”他将尸体从头到尾翻了个遍,苦苦寻找什么。
授九与重彧对望一眼,各自分列舫内两头。
年钰终于在尸体黑发间的头皮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水已是淹过了小腿,他才和百里辰往外走去。
“九钦天、重相你们……”明清玦见二人没有往外走的势头,反而运功于掌,驻足询问。
“此处离岸还有好大一段路程,夜间湖水寒凉,如果再遭偷袭,只怕力不从心,他二人是要把舫劈开,作水中浮木。”瞿汤道:“四殿下,我们快些,到水底去助他二人一臂之力。”
几人纷纷潜进水里,无声无息,游到舫底下,排列而开。
少顷,“轰”一声,那艘白日里还华丽旖旎画舫四分五散,化作木柿漂在湖面上,紧接着,人才从水里钻了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相互呼喊,清点人数。
白术左右张望,“明七?明七?!”
“这儿……咳咳……在这儿……”明钧意从水底探出头来,呛了呛。
白术放下心来,游到他身边,眼见着授九和重彧也潜了上来。
瞿汤……
年钰……
明清玦……
百里辰……
不多不少。
“水底没人。”百里辰甩了甩头,瞿汤好笑,“我说你怎么最后上来,你不会把方圆都游了一圈吧?”
“差不多。”百里辰找了块较大的木板,半个身体趴在上面喘着粗气。
“行啊!安南世子!”瞿汤在他腰上拍了一掌。
“死远些!”
其他人笑笑,年钰道:“咋们这算……又一次同生共死,死里逃生了……”
“我拒绝用又这个字。”重彧撇他一眼,“你再防防水里有没有水怪吧。”
“要吃就吃吧,”年钰有样学样地也找了块木板,“多感谢皇伯伯啊,好在他逼着我们几个逼崽子下了趟江南,顺路将这凫水学会了……”
“我们顺流而下,明天早上寅时之前应该就能到了。”授九道。
“那就漂着吧!”重彧话落,整个人一翻,仰面朝天地漂在水上,还惬意地闭上了眼。
瞿汤许是有些艳羡,“诶,重五,怎么我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