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淡紫色的闪电随着雷声落了下来,又随着滂沱的大雨消失在天际。守门的士兵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关上城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远处有人骑马踏碎烟雨而来,恨不能骏马前蹄高扬而起还未落下后蹄又要抬起一般,溅起水来,转眼已至城门,士兵才如梦初醒一般大声道:“城内不可疾驰,请出示令牌……”
“让开——”
大雨拉起一道铅灰色的幕,遮住了视线,士兵只看到一片白,马蹄在他面前高高抬起,吓得他缩了脖子闭上眼睛,骏马就直接从他头上跨了过去,等他再回过魂来人已经去远了。
门被“嘭”地踹开,范掌柜被吓了一跳,雨中之人顶着湿气几步走了进来揪住了他的衣领,声音里还有雨的冷气,“这几日可有人拿着我的玉佩来找过我?”
范掌柜被迫站起身来,吓到连行大礼与敬语都忘了,“有有有,前几日重相、他、他来过取了些钱还说要找方主你。”
授九撒开手,依旧冷冷地问道:“他人呢?现在在哪?”
“应该是在燕卯燕大夫家,就在城西巷子的一座四合院里。”范掌柜再抬眼时,早已经没了人影。
授九迈上台阶,站在红褐色的门前,按着虎头的门环敲了敲,几次无果后,他直接拔身从墙头翻了进去。
屋里没有一丝灯亮,庭院中的散乱的脚印被雨水冲刷掉了一半,延伸到上房里。授九顺着脚印走过去,推开半掩的房门,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甜腥味,桌上还放着给人包扎的一些东西,铜盆中沾了血的巾帕染红了水,凳子倒地,地上还有些已经干涸的血迹。他蹲下身扶起凳子,捡起散落在地的银针。
事发突然,所以大夫手中的银针掉落,拆开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就有一群人闯了进来,强行带走了两人。
授九将手中的银针放在桌上,走到对面的一个位置,果然在相邻的一个凳子上看到了一把只有手掌这么长、偏细的小刀,与一条玄色的发带,皆是重彧的东西。授九将东西收入怀中,望着盆中被染红的水拧起了眉,他给重彧的药早过了药效,只希望燕卯有两把刷子,别让他失血过多而亡。
“那我们就比比吧,比谁先找到重彧。”
明冶烃的话似还在耳边,他的动作远比自己想得要快些,几乎已经控制了整个岷江东岸。授九强行破阵而出惊动了九方阁,九方将被暂时收回,以此代为受罚,给了四位长老一个交代,才免于被严令带回去。可这同时令他想不通的是贵岗这个世外桃源的地方,怎么可能一张通缉令就把人交出去了,以他对重彧皮囊的自信,就单论姑娘们都肯定打死了不愿意。要么就是明冶烃的人找到了这儿来,要么就是燕卯——虽然他也不愿对燕卯有所怀疑,但人性使然,谁又能真正看清楚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他们昨天就已经带着人上路了?”
“是是是,”中年发福的县令点头哈腰地道:“就正好碰上燕大夫来举报之后,王爷的人就到了,他们就去捉了人就走了。”
授九问道:“燕大夫就是燕卯?他现在在哪儿?”
“是是,那重公子应该是先前就有伤在身,脸色都不太好,那群人去捉人的时候下手又没个轻重,重公子撞了头昏迷不醒,他们生怕他出了事不好交代,所以把燕大夫也带走了。”
授九:“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县令支支吾吾地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授九有些不耐烦地闭了闭眼,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搁在桌上,县令双眼一直,眼珠子都恨不得跳出来黏在上头,但还是摇摇头,道:“方主,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我是真不知道……”
授九手腕一翻,一道银光从他手心中飞出,插.进了县令跟前的大理石上,刀身“嗡嗡”的颤着,县令“扑通”跪了下来,“他们往西边去了,听说是要过岷江去。”
授久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俯身拔出了小刀收进护臂中,转身又迈进了雨里。县令瞅着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连忙将桌子上的两张银票揣进了怀里。
过岷江?不,明冶烃不敢过岷江,年钰的一百精兵没能到锦康,他就没有理由渡过岷江,他只能在岷江东岸扎营,如今已然过去这么多天,京畿一定也有所察觉了,他的动作只能加快,再拖下去就完了,那他的下一步呢?
将重彧送到岷江对岸,没了宋笕和百余精兵,他只能从自己的人手中抽出人来冒充“叛乱”,再自己贼喊捉贼。
岷江西岸最大的渡口是锦康,在贵岗的西北方,为了节省时间,他只能挑最方便、最近的一条路走。平直线上,与上阳相对的是阆城、虎跃峡、东阳门,东阳门为主门,看守兵力强盛,明冶烃一定不会选择那里进去,相反,南枢门兵力弱,虎跃涧、五津渡口离贵岗近,节省了大量时间,所以他一定在五津渡口的对岸扎营。
“王爷,重相人带到了,不过出了些意外。”
明冶烃从桌上机甲图中抬头,“怎么?死了?”
负责押送重彧和燕卯的将士抱拳,道:“这倒不是,手下们下手时没个轻重,再者他原来就有伤,磕到了头,昏迷了几日,醒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什么也不记得了?”明冶烃眉梢挑起,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请大夫看过了么?”
“和他来那位就是大夫,他自称是巍谷人的弟子,与甄掌署是师兄弟,他看过了,说是脑中淤血过多导致的。”
明冶烃:“巍谷人的弟子……带他俩来见我。”
那名将士退了出去,明冶烃身边的近卫问道:“王爷要灭重相的口么?”
“也不算是,”他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宋笕他们不上岸说是天花,只怕是授九给他们支的招,他能拆我一柱,我自然要给他找点事做。”
“京畿如今已有些风声,我们的人最多还能瞒过明天晚上,且平小王爷还在锦康,王爷,我们……”
明冶烃微微抬起下巴,“我知道,明日便将重彧和年钰送到五津渡口,重彧手中有授九的麒麟佩,那是九方阁方主的信物,到时仿一封授九的信,带着玉佩一起回京畿,就算是天大的事实也照样能压下来。”
“草民见过王爷。”燕卯不卑不亢地拘手行礼。
明冶烃上下打量了他,视线又转向他身旁不言不语的重彧,轻勾了唇角问道:“你可知他是谁?”
燕卯莞尔,“先前不知,现下知道了。”
重彧低眉敛目,时而瞥一眼旁边的两人又连忙垂下眼,明冶烃歪了头看他,如果不是眼睑上那两抹货真价实的水红色,他都要觉得这个重彧是个假的了。
果然,还是不说话的时候乖多了。
明冶烃比重彧长了一岁,突发奇想地伸手去摸他的头时别提有多顺手了,却被重彧一偏头避开了,警惕地看向他,“别碰我。”
明冶烃:“……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燕卯目不斜视,“这不是托王爷的福么?王爷说呢?”
明冶烃笑了,手轻搭在重彧的肩膀上,围着他轻踱两步,“真的也好,装的也罢,落在了我手里就行。”他又转头对燕卯道:“燕大夫此刻便可以离开,亦或是你想留下来观摩,我也不介意。”
燕卯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重彧,“你要带他去哪?”
“这可就不关你的事了……”
“他身上有你的玉璇玑,有岚家的子母草,还有破山寺的海沉香,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心智疯癫,”他嘲讽地扯起唇角,“王爷说我能走么?”
明冶烃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才冲帐外道:“来人,带他们两去五津渡口。”
未时,江水缓,可渡江。
“王爷,一切准备妥当。”
明冶烃回神,点了头,朝重彧走去,在他面前站定,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陛下待我不薄,问我为什么造反么?你现在还想知道么?”
江水冲刷这两岸,“唰唰”作响。
重彧往后退了一小步,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像个内向的孩子。明冶烃突然伸手搭上他的后颈又将他拉了回来,倾身在他耳边道:“明书渊出事那年,还记得么?你和父皇在雪地里说话,我都听见了,我当时多感谢你,因为你我还能多活这么些年,可我又那么怕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后来我不只一次遇到过刺杀,他违背了你和他的约定,还是对我下手了,可这些都不算什么,直到去年我在我的府上发现鸢尾花……”
他放开手远离了重彧,笑着道:“你这么聪明,接下去的不用我说了吧?”
重彧眨了下眼睛,“鸢尾花?花……你喜欢花么?”
明冶烃依旧笑着,伸手落在他的发旋上,这次他没有躲开,“是啊,我曾经多爱鸢尾花,就像你爱梨花一样,可他的一己私欲毁了我们两个人。”
“不知道这次授九还能不能赶得上来救你,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再怎么少年老成在我们面前都是孩子,不知世故,满身棱角。”
燕卯瞥见两人站在一起,当即走了过来。明冶烃自然也看见了他,“我们还会再见的,至于生死就不得而知了……你身上有块玉佩吧?来,把它给我。”
燕卯将重彧挡在身后,道:“王爷这么随意索要他人东西的习惯可不太好。”
明冶烃无所谓地道:“他连命都在我手上了,何况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是谁的?”重彧护住怀中的东西,问明冶烃道:“你的?”
燕卯果断道:“不是。”
“怎么就不是了?”明冶烃扬眉,“那玉佩上的可是麒麟踏火图?背面镌刻了一个九字。”
重彧迟疑着点头,明冶烃又笑了,“那不就行了么?你总该信我了吧。”
燕卯:“那玉佩是谁的,王爷自己心知肚明。”
明冶烃:“那你是觉得我这么个大活人可信还是燕大夫口中虚无缥缈的人可信……还是说你知道那块玉佩是谁的?”
“不知道,”重彧从怀中将玉佩掏了出来,指尖在上头打过两个圈,“留着我也没用,你说是你的就算你的吧。”
燕卯气急,“你这个傻子!”
银色的流苏在半空中晃了晃,明冶烃看了眼他,又望向他手中的玉佩,自然地伸手去接。
“叮——”
银白的刀刃打上玉佩,穿进玉佩上的环扣飞了出去,明冶烃立即要伸手去抓,肩膀上一痛手又不得已地缩了回来。来人借着他的肩膀在空中翻了个身,白影一掠,手中握住玉佩落在了重彧身旁,将手中的玉佩往他胸口上一按,扯过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道:“谁准你把我的东西给随便别人的?!”
燕卯愕然,“九公子?!你怎么追过来的?!”
授九将玉佩挂在重彧腰间,把他往燕卯那边一推,“你们上船先走,往五津渡口去……”
同时,明冶烃往后退了几步,一抬手,道:“拿下重彧。”
跟来的兵士顿时一拥而上,刀光剑影四起,还未来得及把人完全推开授九又把他拉了回来,将腰间的出锋扔给了他,手中的横刀挽了个凌厉的剑花。
数日来的愤懑仿佛在此刻统统宣泄出来了,被凌方困于阵内、被扣押了九方将,以及在龟寿重彧的欺骗——无论是不是为他好。
他手腕一抬,刀身捅进对方身子里,利落地再往外一抽,脚下一转,凌空一翻躲开一击后,刀柄在手中转了半个圈,刀刃横着一划再轻抖落了刀身上的血珠。
重彧握了握手中的长剑,望向授九那边,见已有数人倒下,他冲岸边的船一抬下巴,对燕卯道:“你先走。”
燕卯一愣,“那你……你们怎么办?”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已经卷入了厮杀,燕卯只好两步跃上船,重彧抽出手来,一剑砍了绳索,冲船夫道:“渡江!”
借着湍急的水流,船只随即驶了出去。出锋上手熟捻,牙铃打在手背上响了几声,重彧下意识地手腕翻转,手中的长剑也随之挽了个剑花,剑尖划过地面往上一扬时能将人掀翻在地,再冲上去一剑毙命。
授九往后一退,手中的横刀劈开背后的一支羽箭,拉住重彧纵身往江中一跃。
混着泥沙的江水带着凉意顿时包裹住两人,从衣袍间渗了进去,贴上肌肤。授九摸索着护住了重彧的头,将他揽进怀中,以免两人被江水冲走的同时又磕着碰着哪了。
与此同时,岸上剩下的数人拉弓搭箭,箭雨悉数没入了水中。近卫问道:“王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