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西泽说。

“这批救济粮，不是银河联盟官方发的，是我和黑渊联盟榜上人换的！”

西泽承认了，西泽承认了！台下乌泱泱的人海风起云涌，仿佛西泽亲口承认这件事比他暗中勾结黑渊联盟榜上人更要令人震惊万倍。

“啊，你们以为这些救济粮是怎么来的？”西泽用依旧优雅冷静的声线，平静如水地拿起话筒说清这一事实，“眼下银河联盟不堪重负，但很幸运，有一位榜前十愿意与我合作，如此做的原因也是和他的个人利益相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使价位相等毒药千金难求，如果放在榜上人这里就是挥挥手的事，星民质问：“谁知道榜上人有没有对这批粮下毒？是啊，那么多星球都没事，偏偏是我星，怎么敢说榜上人不是有意毒害？”

西泽言语不停：“赫伦森这样做了无动机没有收益，不是我在为他担保，无论赫伦森换作谁客观分析下来都是如此，全宇宙的星球都食用的是他帮助我们购买的米粮，赫伦森和你们无冤无仇，动机完全不符，这么多颗星球为什么独独只有这一颗出事？何况如果真要贵星亡，他直接提刀来杀更方便。”

这段话西泽看似逻辑紧密，却是站在了赫伦森的角度，仿佛昏了头以为赫伦森永远爱他，鬼迷心窍一般为他辩解，如此危难之下星民不可能看不出来：西泽又隐瞒了什么，并且守口如瓶。

“为什么隐瞒这事，我还有隐瞒的，哈哈……好！好，我来说这批粮绝对不会有问题。”

“因为不仅是你们在食用黑渊榜上人给我的权限购的粮，全宇宙都在食用！银河联盟派发时假装是政府财库官方购买，我也必须隐瞒好事实，否则整个宇宙就都丧失信心了。”

这倒合情合理，要是各大星系万千星民知道他们归根结底，全都靠着西泽的关系依存于榜上人之手，那不得彻底崩溃？别说什么战场杀敌，不要直接投降就已不错。

“至于被这位榜前十陷害的风险？各位所有人也都看到了，这位给我汇款之时，我会多分一步，先用个人账户收款，然后再转至银河政府，为的就是避免这位榜前十黑入我方系统和财库操纵我方的情况，他要黑也只能黑我的账户，银河联盟系统ip为全盘加密，非我方人员几乎没有可能进入，方才贵星学者也有支援银河联盟的功勋记录在案，具有我方权限。”

与此同时，西泽抽出片刻闲暇派专务人员紧急封锁该星情报流出，并在一定时间内禁止海登星民出入该星，自此这消息传不到宇宙起码是可以保证的。

星民熙熙攘攘，几声异常响亮的质问传到西泽耳朵里：“敢问，这位榜前十是谁？”

西泽：“好，好。”

“是赫伦森！了解得够透彻了吗？”

是榜八！这消息可谓是吓人，西泽竟然和榜八勾结，那还真是他有过硬的本事。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世人皆知西泽是十年前卧底背刺赫伦森的叛徒，难怪赫伦森迟迟不杀，原来是关系还好着呢。

不过议论中并不包含贬低和辱骂，只是一些玩笑式的津津乐道和松了口气的祈祷赞叹，之前放出的西泽收到的白纸黑字的巨额转账并不为假，众星民只是吃个瓜听个乐子，即使方式独到，银河联盟和各大星系若真能因此不断获取资金，粮食和安保定然可以得到保障，甚至救济资金的稳定性比以前银河联盟靠自己吃力支撑的稳定性还要高出许多。

这么一通话下来，海登星正在缓慢地平息。

但不到片刻后又有呼声四起：“可是这几天我们没有别的东西吃了，饿啊，饿啊！”

这件事在西泽刚来海登星就发了通告，众所周知，银河联盟虽决定即刻拨款送粮，但经过购买、运输的程序，仍要等一整天。

西泽：“经居民样本调查，感染源的确是政府发放的米粮，但我方也确确实实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案实在诡谲无端，遇到这样的事，贵星的各位对我方起疑心我感同身受完全理解，在下决定我与所有人共同吃喝这里的粮食，大家伙没意见吧？”

这话一出，动乱和反对西泽和银河联盟的声音，彻彻底底平息了，如波澜不惊的海平面，至此不再发出一点动静。

要说为何？西泽是个狠人！当下这个状况，如要用虚假浮华的话平息动乱可谓难如登天，但大多数银河联盟派来的使者都是这样说的，什么“以银河联盟的名义起誓”啦，“绝对把星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啦”，话说得好听，放在平时也确实有用，但在如此绝境下能相信的民众又有几个呢？

银河联盟派来的指挥官只是来办事，又不是来身先士卒，就算海登星星民死绝，对西泽而言也毫无损失，如今星球灾难频发，有一部分是真的无力解决，星民闹得如此厉害也不过是为了引起银河联盟重视以自救，可西泽负责到底还敢有难同当，这样真是星民如果不把外交官彻彻底底当自己人，那还真说不过去。于是往后西泽往来居民住处畅通无阻，查案效率生生提升数倍。

*

绝望原来是这种感觉，绝望不像传说中英雄佳话们那样只是一个衬托他们意志坚定的事件，绝望是真的太绝望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万分根本无法忍受。

他就在这颗星球六楼的小木屋里，每隔几秒就会出现剧烈的绞痛，胃疼令他生不如死，要减缓疼痛必须翻身，每翻一次身胃里灼烧着感染了的食物就换一片区域开始疼痛，循环往复。

痛苦没有尽头，才是最可怕的，病情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他看不到希望，他只能就这么一直痛下去，医院很远，最好是坐飞船，如果有人发现他的异常的话可以载辆飞船送他去，但是他坐在飞船的途中会晕船，而他连走路下楼的力气也没有。

这是寒冷的冬天，他索性缩在被窝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他觉得好冷，他下床在地板上蹲下，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刚裹了很久的被窝内层是凉的，就像他根本没有钻进去过一样。

西泽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工作不分昼夜，本身便有胃病似的，但是痛苦让他再无能力顾及其他一分一毫。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不知道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甚至一反平常的思想，开始为自己开脱，就算他十年前在血夜组织误杀了几个少年，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何况这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赎罪。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要经受这十八层地狱般的折磨，在他甚至还没有死透的时候？

他这才想起他拉肚子了。

西泽拉肚子了，但是他在一个星球上出任务，暂时旅居着一间小房间。他原本想着这个疼痛还可以忍受，准备自己在小房间捂着肚子忍痛，因为现在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的和平盛世，只要外卖软件上定个药就可以，时刻能寻在线医生问诊，短短五分钟便有机器人把药完美送来。

可是现在的宇宙被黑渊联盟笼罩，战争期间，药是最贵重的东西，千金难求，西泽如果向银河警局电话派人送药，大约要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况且胃药稀缺，他觉得自己可能会造成浪费，于是他捂着肚子钻在被窝中等待。

他向与他同行办案的搭档乔休尔求救，乔休尔与他实力相近，关系也很不错，几天前甚至向他表白说喜欢他。

然后西泽拒绝了，理由简单得出奇：“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你的喜欢。”

西泽：“啊，你是想问这是不是我为了安慰你说的假话？我也不是想给你发什么好人卡，我是真心真心诚意这么觉得，我不配你喜欢我这样的罪人，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喜欢。”

乔休尔释然一笑表示接受，和他共同工作时效率丝毫不减。

现在，西泽因为离乔休尔地理位置最近，于是选择向他求救，他给他发消息：“好难受，好难受”。乔休尔久久不回。

西泽心想是否是他忙于处理数据，于是拨通语音通话，他渴望在电话里对任何一个知情的友方诉说“好难受，好难受”，他是那么渴望被人从地狱中解救。

乔休尔同样不接。

胃痛好像和以前的胃炎叠加起来了，下腹仿佛开始被人缓慢而不停歇地刺伤，从明显由拉肚子导致的绞痛再伴随刺痛，西泽这时候的心态犹如在岩浆中祈求有人给他一块木板，他对着他的队友乔休尔，键盘敲下的字挟带乱码，这并不是很正常的内容，而是带着一些拼音和不正常的标点，因为西泽已经疼到没有力气打字，他只是不停地发：“好难受，好痛苦。”

然后他听到了代表新消息的铃声震动。

他千等万等乔休尔的回复，向他发来消息的不是搭档乔休尔，竟是赫伦森！

现在还不是西泽睡觉的点，赫伦森在此时发消息，仿佛是确信西泽在工作状态，毕竟黑渊联盟在内斗，银河联盟的首席黑客定在警局中破解情报。

赫伦森连发几条消息，却整整三分钟没等到回复。

这反常极了，西泽以前皆是秒回，即便天打雷劈，西泽也从未在超过三秒之后回过他的消息，或许因为他贵为榜前八，他必须以示尊敬。

赫伦森立刻给西泽打了语音通话。

聊天信息上并没有显示已读未读的信息，赫伦森无法确定他是已读不回还是根本无暇点开看，保险起见通话仍是立刻打去，仿佛赫伦森自有判断，西泽出事，可比他在西泽面前弄到了一点讨厌感严重多了。

西泽很久很久都没有接。

西泽躺在地上蜷缩，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无法以简单的意志力强行拖起身体抬手接电话，移动鼠标按下接通对现在的他而言太过困难，在剧烈的疼痛下多做任何一件事都会让他变得成倍痛苦。

但是语音通话并没有响起因挂断而传来的嘟嘟忙音。

但大概率只是他单方面的没听到忙音罢了，虽然通讯软件具有只要不挂断就可以一直将语音邀请打下去的机制，赫伦森可能在他任何一个无力注意的时刻早已挂断，毕竟他这时打来电话极大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情难自己，想要让他陪他而已。

他听到通话的另一边再也没传来任何动静。

是的，赫伦森当然对他的病痛无动于衷，他也该死了，他几乎是祈盼着自己快点等待病入膏肓后自然死亡。

他自暴自弃地如尸体般躺在地上，整整五分钟过去也没有动弹，五分钟并不长，但西泽像是熬过了一个世纪，偏偏痛苦无法终止没有尽头。

直到西泽不经意抬头。

竟看到，电脑屏幕上打来的通话还未挂断，直到现在还显示着“赫伦森邀请与你通话”的红绿按键！

赫伦森等了很久很久等他接。

西泽忍着剧痛逼自己快速接下，他的第一句话颤抖着嗓音，音量极轻：“对不起大人，我肚子实在很痛，所以迟接了。”

然后他说：“啊，我要死了，您一定，觉得不错，求您，放过无辜的星球。”话尾挟带着控制不住的嗓音，那是不带一丝卖惨意味的、货真价实的惨叫。

西泽不是没有想过说“我有一点点拉肚子”一般说轻病情，因为过于装可怜卖惨有概率惹火对方，但在赫伦森面前，他应该是越惨越得他心的，所以他也没有隐瞒病情的必要。

然后他看到了做梦一般的场景。

眼前毫无波澜的空间里，紫黑裂缝无魔自开，自己熟悉又畏惧的身影是如此急切地瞬移到他跟前，仿佛生病的不是他的死仇而是他心爱之人。

赫伦森似乎顾不得其他任何事，顾不得被西泽发现，即使前些天西泽并没有同意让他施加定位之法，他最近并且一直也都可以定位他的位置。

赫伦森就这么如天神降临般，在他说出自己不适的那一刻，连半秒也没有延迟地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前。

赫伦森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