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文举杯遥敬北方,“亲爱的林三,祝你和我新年快乐,愿你和我早日重逢。”
酒水淅淅沥沥倾洒,浇在冰冷地面,裴静文抬脚迈过泥沼,走进东厢房不紧不慢地收拾金银细软,随后阔步向外走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去往何方。
宋国公府的除夕极是热闹,闹腾到半夜喧嚣声才渐渐停歇,将香梦沉酣的儿女抱放至床榻上,苏勉离开柳娘子的卧房。
过不了多久就要入朝觐见,苏勉索性直接不睡,卷了本书歪在书房临窗小榻上,一页一页慢慢翻过。
房门被推开,看清来人,苏勉赶忙站起来整理衣襟,拱手道:“父亲。”
宋国公挥了挥手,坐了书案后的圈椅,盯着青年看了许久。
苏勉被看得心里发毛,问道:“父亲何故这样看着孩儿?”
“你坐。”宋国公回忆道,“记得你出生那年,为父三十有二,彼时任荆州刺史,而今为父已至花甲,年纪大了,出镇河中到底力不从心,打算卸任了。”
苏勉望着白发老父,伤怀道:“年节时,父亲怎出此伤感之语?”
“老的占了位置,小的如何上位?”宋国公语重心长道,“勉儿,苏氏交到你手里,我放心。”
苏勉沉默片刻,对着宋国公长揖到地,郑重其事道:“儿定不辜负父亲期许。”
宋国公看着长子,抚须道:“我很欣慰,林家二郎废了后你才同他撕破脸,虽是为个女人,不值得。那小子可惜了,依着陛下的意思,若是没有这一遭,来日必出镇一方。”
苏勉搬了个圈椅坐至宋国公对面,压低声音询问:“父亲可知林尔玉一案内情?”
“人都死了,再来谈内情有何意义?”宋国公意味深长道,“天子不该杀林尔玉,更不该杀了林尔玉后,还想林二郎为他效力,唯我独尊十几载,天子已非凡人。”
他语气笃定道:“勉儿,眼光放长远些,你会比为父走得更远。”
藩镇节度使已是权势滔天,再往前走,那便是——
王侯!
异姓王侯崛起之日,便是大魏落寞之时,苏勉神情震动,喃喃道:“这可是太宗陛下亲手创立的大魏,是万国来朝的大魏。”
“痴儿。”宋国公叹息一声,背着手朝门外走去,“林尔玉一案内情我不知,他的死因只有一个,你且好生琢磨。”
元日大朝会素来繁琐,直到未时三刻方才结束,出了紫微城,苏勉与宋国公告别,带着随从直奔敦化坊而去。
抵达二进小院,迟迟不见亲卫迎接,苏勉怀着疑惑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随从,抬脚靠近虚掩的大门,心脏扑通乱跳,竟是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不!这不是近乡情怯,这是一种绝望与失望并存的情绪。
他隐约猜到什么,一脚踹开厚重木门,在随从的惊呼声中奔入垂花门。
他先去像婚房一样的东厢房,未见女郎身影,他又去像婚房一样的正房,仍未见女郎身影。
他立在正房的屋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挂满红绸的西厢房。
犹豫片刻,他走进西厢房。
亲卫和奴婢躺了一地,身上盖着厚实被褥,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像极了昏睡不醒的女郎。
随从单膝蹲下,摸了摸众人脉息,又试着唤醒地上的同僚,哪知怎么也唤不醒,茫然无措地望着苏勉。
苏勉好像发现了什么,面无表情走到西厢房主位,一张梅花笺纸压在高足琉璃莲花杯下,杯中盛满清透酒水。
苏勉抽出梅花笺纸,四行行书映入眼帘,虽是那人的字迹,笔力却虚浮孱弱,不似那人雄浑刚劲,显然出自女郎之手。
阿勉,这一杯:
敬你,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敬我,否极泰来,倦鸟归巢;
裴静文留
他捏着薄薄一页纸,忽地大笑出声,体内气血翻涌,撞击钝痛心脏,脸色一寸寸涨红。
回首近来亲密无间,原来只是一场戏,是他入戏太深,是他失了心智,看不清她曲意逢迎,从未动心。
他捂着胸口,腥血顺着喉咙喷涌而出,落在笺纸上,开出血色小花,肝肠寸断,心肺具伤。
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舍了贪与痴,由爱生恨,由爱生嗔,由爱生怒,由爱生怨。
他吞下这恨、这嗔、这怒、这怨,唇角缓缓上扬,眸中却是凝起一道阴郁之色,不见丝毫笑意,声音冷若寒潭:“给老子封好这杯酒,爷要那贱人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