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冷冷淡淡的模样，还用上了敬词，这小孩显然不对劲。

镜影问：“心情不好？”

镜无策低下头，手指扣着衣摆，不回答。

镜影：“下午发生什么了？”

小孩好半天才扭扭捏捏地问：“师尊您有道侣了吗？”

镜影微愣，说：“有。”

镜无策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是谁？”

镜影没回答，反而问：“无端端的，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镜无策固执地问：“他是谁？”

镜影垂下眼帘，夜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昏暗的月光照在一身黑衣的青年身上，配上他冷白的面色，衬得像是一只昼伏夜出的鬼魅。

“以后你会知道的。”

镜无策哦了声：“师尊没要事的话，徒儿就先回去了，师兄师姐他们还在等我。”

镜影叫他出来本是想带他出去吃顿好的，但对方不知道闹什么别扭，还突然问他这个问他，他也没了兴致：“嗯。”

镜无策亲眼看着人几步就走出了视线外，比他离开得还快，心口堵得慌：“我说我走又没说你走，走得比我还快，也不担心我一个人在林子里会被野兽叼走，这个冷血的男人…”

怎么会有道侣？

小孩心不在焉地往回走，走回山洞的时候火堆还亮着，但大家都已经进入打坐休息，白辰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又闭了回去。

古战场在两国的交界处，一行人到了最近最繁华的凡人城池后都改为步行，灵兽也被收回了御兽器。

边疆黄沙漫天，既荒芜又热闹，荒芜的是见不着多少绿植，热闹的是人。

他们都是从凡间挑选出来的天之骄子，有幸踏上了修炼的道路。

搓磨了百年时光，把很多零碎的记忆拼接起来，隐隐约约还能想起那个年幼的还是凡人的自己的。

而对于才入修仙界不过两三年的五代弟子来说，倒是亲切了许多。

镜无策第一眼看到是躲在角落抓着一半冷硬馒头在啃的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完全看不出年龄性别长相。

他便不可遏制地想到了自己，还有刚被带回去的第一夜。

他的师尊曾那么耐心又温柔地替他洗净又梳直打结成团的头发，脏污的水来回换了很多次，却半分不见他不耐——他以为会被剃掉，就像人动了怜悯之心捡了一只肮脏的流浪狗后，剃掉毛是最简单方法。

镜影那晚离开没一个时辰又隐了身形跟在小孩身边，一直跟到了现在。

龙儿站在他的肩头陪他，雪白绒毛的小兽舔舔左爪又舔舔右爪：“以你现在的神识，散开来大半个凡界都在你的监视下，用不着亲自跟着。”

镜影抬手摸他的脑袋：“我知道。”

龙儿舔舔他的手：“你不知道。”

镜影注意到小孩的视线一直在那个乞丐上，他便显了身影，向他走去。

视线突然被一片黑色挡住，镜无策抬头看到青年冷淡的眉眼，蓦地转身就走。

镜影单手按住他的头，小孩就被定在原地。

镜无策挣扎无果，安静下来，镜影走到他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肩一手推着人往商铺走。

凡人的衣服没有什么防御力，镜影是看不上，但他觉得小孩可能会喜欢。

他从未经历过这些，他天生地养，自化形后就是孤身一人，就是如今的模样，数以万岁或者十万岁...他记不清了，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不知疾苦不知爱恨——他才会对他做了那么多错事都不自知。

老板看到两人，衣着不凡相貌不俗，很高兴地迎了上来：“两位需要点什么？”

小孩还在闹脾气，抿着嘴不说话。

镜影这次没帮他拿主意：“你看看有喜欢的吗？”

镜无策个头蹿得飞快，尤其是有修为后，进阶一次就长一截，现在自己快到自己的肩头。

其实镜影给的贴身衣服都是高级的防御法器，只要注入灵力就能抵抗绝大部分同等级别修士的攻击，但他怕镜无策会依赖外物便没说。而外面套了门派统一的弟子服，不想引人注目，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两个人都看着自己，镜无策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就那件红色的吧。”

老板手脚很快地取下来递给他，镜无策在镜影的眼神下抱着衣服去里间试。

一身红衣出来的镜无策让老板眼神一亮，不住地夸：“真合适，好俊，好俊啊。”

被人夸了，小孩下意识地抬头看青年，等他的意见，镜影也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镜影买下后，又推着人去量体，定了几件当下流行款式，约定三日后来取。

镜无策闷声低头跟着镜影出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掌心上放着几块银锭子。

这玩意儿，是八岁时候自己做梦都想要，拼尽全力也拿不到守不住的宝贝，现在这么轻轻松松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也胀胀的。

这大半个月来一直堵在胸口说不出来憋闷骤然爆发开，他一把打开镜影的手，大声说：“我不要！不要！”

旁边路过的人都吓了一跳，皆看向他俩。

在前方走的白辰和林笙笙听到熟悉的声音都回头看去，就看到最小的小师弟凶巴巴地冲他的师尊发脾气，眼泪却在扑簌簌往下掉。

而镜影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像具无喜无悲的神像。

小孩一边抽泣一边哽咽说：“我不要你当我师尊了，我不要你了。”

“你再说一遍？”

镜影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情绪。

镜无策大声说：“我不要你当我师尊了！”

“很好。”镜影甚至扬起了唇角，单手拎着他的后衣领，一步千丈，踏空而去。

“仙...仙人！”

人群中喧闹起来，都抬头看向空中神祇一样的黑子男子，自发地跪了大片：“求仙人保佑，保佑我们不再受战争之苦。”

镜影几次呼吸间就回到了青玄派的院落，抬脚踹开了大门。

院落里留守的厨子忙不迭出来查看，看到镜影阴郁的神情又偷偷躲了回去。

镜影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将镜无策翻了个身按在自己腿上，抬手毫不犹豫地就给了他一掌。

沉闷的巴掌声响起，镜无策疼得弓起身想翻过来，但镜影按着他的手像是铁掌，让他怎么也挣扎不开。

一连拍了三下，疼得镜无策脸都扭曲了，感觉自己屁股都麻了，才听到对方阴沉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镜无策是个倔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梗着脖子说：“我不要你当我师尊了！”

“啪——啪——啪——”又是不间断的三下。

镜无策眼泪鼻涕一把，他低下头全蹭在青年干净的裤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随时要厥过去的模样。

镜无策一边哭一边在心里骂，为什么这个男人打人这么痛，比他被雷劈的时候还痛！

师尊比天劫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