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姥姥,姥姥!你要出去旅游?太突然了吧,怎么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我要陪你一起去!”江心炽在电话那头嚷嚷道。
江春燕笑呵呵地应道:“哎,净瞎说!你学业要紧,不好好上学陪我出去玩儿像什么样子?而且我报的是老年团,你一个年轻人混进来也没意思。就这么定了啊,听话。”
江心炽闷闷不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行吧……那姥姥你注意安全,拍了好看的照片记得发给我看。还有,你们旅游团的信息和导游的联系方式也给我发一下。跟你一起出去的人都有谁,你们的旅游流程是什么,行李都带够了没……”
“看看,又哆嗦,又哆嗦!你是大人还是我是大人!用不着你操心啊!”
跟孙女儿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后,江春燕才挂掉了电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准备从椅子上坐起来。身旁的护工见状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轻声劝道:“阿姨,咱们回卧室歇一会吧,今天已经出来转够久的了。”
江春燕偏过头,用手掌捂住嘴巴用力咳嗽了几声,护工赶紧给对方拍了拍背。
“行,带我回房吧。”江春燕应道。
“嗯……做得不错,新系统适应得还好吗?”方圆圆问道。
负责人恭敬地陪侍在一旁,听了上司的问话立刻恭维道“那是自然!方姐您找来的新系统那叫一个好呐!最近我们还凭这个抓获了好几个想盗取咱们公司机密的组织!”
方圆圆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随意地翻阅着电子屏幕上的资料测试新系统的适配度。当划到一位病人的资料时,她的手忽然顿住了。
负责人还以为是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忙上前询问道:“方姐,是有哪里不对吗?”
方圆圆指了指面前的资料,说道:“给我调一下这位女士的履历。”
负责人“哎”了一声,三两下就将对方的生平资料给查了出来。
“这位老太太名字叫江春燕,有一个独生女,叫江星辰,但七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目前还在世上的亲人只有一个孙女儿,叫江心炽……”
方圆圆听到这里就打住了对方,问道:“江女士目前是什么情况?”
“她得了肿瘤,哎……晚期的,几天前刚查出来。报告显示是隐性的,所以之前一直没能检测到。目前医院给出的方案只能延缓病情,但是效用不大。”
方圆圆点了点头,吩咐道:“帮忙给她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来。还有,病房和陪护人员也都升级一下,但别叫对方察觉。”
负责任忙道:“您放心,我保证把这事儿给办好。”
等负责人离开后,方圆圆才皱起了眉头,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担忧神色。她也顾不得跟宁安相看两相厌那点破事儿了,当机立断就联系上了对方。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以后如果有用得上暗市的地方,你可以尽管提。”宁安道。
“用不着,我是看在那个小姑娘的面子上。”
方圆圆翻了个白眼,不过很快又收敛了不屑的态度,没再跟对方纠结这些细节,而是问道:“这事儿她知道吗?我看江女士身边只有一个护工陪着。”
“心炽应该不清楚……我得想想该怎么跟她说这件事。”
“行吧。医疗方面的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这边儿会联系人处理的。你照顾好小姑娘就行。”
住院部和医院其它地方相比显得更为安静。这里被花草树木掩映着,生活休息都格外适宜,也更有利于住客们放松心神。
走廊处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入目是一片雪白,偶尔又夹杂着几抹浅蓝。
推门走进房间里时,酒精的刺鼻气味就慢慢淡掉了,果香和花香交织着占据了房间内气息的主导地位。
江春燕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靠在床头翻阅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听到门声响动,她摘下眼镜朝来人看了过去,笑呵呵地招呼道:“宁崽来啦?”
宁安问过好后,就被江春燕催促着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下了。
“我有个同事在这里工作,碰巧见到了您,就给我提了一下。”宁安解释道。
江春燕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您身体……”
“哎,就是那么回事。”江春燕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忐忑,温和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头,“我签了做手术的协议。医生也给我讲过,手术成功率很低,但我想总比吃药熬日子要好。成了我能再痛痛快快地多活一二十年。不成……就不成吧,我不想余生都只能躺在病床上当个老废物。”
宁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他忍不住偏过头,勉强逼回了眼眶里的泪水,调整好状态后才问道:“那您……要给心炽说这件事吗?”
谈及自己唯一的孙女儿,江春燕原本豁达从容的脸庞忽然就黯淡了下去。她低头注视着手上的那本书,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开口说道:“我不想要江崽难过。”
宁安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他默默地陪着对方,斟酌半晌,隐去了些不方便直说的细节,给江春燕大概讲了自己之前做手术的事情。
“我也是不想她担心。但是……心炽后来说,如果我受伤的时候,她没能在我身边陪着,这样会让她更难受的。”宁安慢慢说道。
江春燕听到这里时,忽然轻轻笑了。
“哎……宁崽,你说的对……”
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好像是终于抛下了积压在心中已久的负担。
江春燕叹了口气,笑着朝对方说道:“是我糊涂了。宁崽,麻烦你替我跟江崽说一声这事儿吧。”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江心炽那天趴在姥姥床前哭了很久很久,她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话,甚至她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不想要你离开我……”
“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找最好的医疗团队来的……”
“我还没陪你去过好多地方……”
“你不是说好等我七老八十了我还是你的孩子吗……”
“我……我……咳咳……”江心炽的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她好像说了很多话,但又不清楚也不记得说出口的话都是些什么。
江春燕用温柔又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孙女儿的脑袋,不论江心炽说了什么,她都会给予对方回应。
“嗯,姥姥知道。”
陈晚和宁安陪在病房门口。
宁安当时没有直接找江心炽。他先联系上了陈晚,确认对方陪在了江心炽身边后,他才拨通电话给江心炽说了姥姥的情况。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正确的决定。两个人谁都没有见到过江心炽那么失控的模样。她在知道姥姥病重的消息时,像是被抽走了三魂六魄一样呆住了。等她恢复过来神智时,人已经跑到了大街上准备打车,任凭身边的陈晚怎么喊她拉她都不顶用。
那一路上江心炽都没有说话,陈晚小心翼翼地试图给对方递杯水让她喝一点儿,江心炽都半天没有反应。等出租车到了医院后,车子还没停稳,江心炽就已经拉开车门冲了出去。陈晚不得不向骂骂咧咧的司机道了好几声“抱歉”,付了车费后又赶忙追了过去。
等在医院门口的宁安见对方来了忙上前接她,但江心炽只是语气平平地问了一句“姥姥的病房在哪里”,得到答案后就没再理会宁安朝自己说的话,直接往江春燕那边跑了过去。
等到她终于见着了姥姥,路上那提线木偶一般呆滞麻木的态度瞬间就土崩瓦解。她好像被人从冰冷的河水里又重新捞了上来,想都没想就扑在了江春燕床前放声哭了出来。
江春燕做手术前的那几天,江心炽就一直守在对方跟前,任谁来劝也不肯离开。哪怕到了晚上要休息时,她也要坐在陪护椅上握住姥姥的手,方才能勉强入睡。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姥姥的病情给占据了,几乎抽不出一丁点精力来对外界的响动作出回应。
这期间宁安和陈晚每天都会轮流来医院照应这边,而孟蝶听说了这里的情况后,也特地请了几天假过来帮了一段时间的忙。
在江春燕进手术室那天,江心炽守在门外,几乎在心里把她能想得到的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她向来不信这些东西,但在那一刻,她却无比虔诚地祈祷着,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希望这个人间真的有神仙。只要能让姥姥活着,哪怕让她立刻就去死也可以。
“如果姥姥死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应该是在她小时候吧,她曾经给姥姥说过这么一句话。
那天她们镇上有老人去世了,白帆几乎挂满了整片村子,唢呐的凄清长鸣响彻了整条长街,哭声几乎将空气都要给填满了,白花花的灵钱满天飞舞着,像是下了一场茫茫的大雪。
江心炽莫名就想到了万一哪天姥姥也举办了葬礼该怎么办,她绝对没有办法面对最亲近的人死去的。
于是她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句话。
江春燕狠狠拍了一下孙女儿的脑袋,教训道:“什么你要跟着我一起死!你可以为正义死,可以为梦想死,可以为救人死。但绝对不能头脑发热就去死了,死也要死得明白,知道没!”
江心炽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忙应道“明白了明白了”。
宁安和陈晚似乎上前对她说了什么话,但江心炽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随口敷衍着“嗯”了几声,依旧立在原地紧紧盯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红光的标示牌。
她身上似乎被披上了一件大衣,手上也被塞进去了一只暖水瓶,又不知道被谁硬拉着拖到了长椅上,强行按住肩膀坐了下去。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反正对于江心炽来说,这漫长的八个小时等起来好像比她这辈子都要长。
但她又觉得太短。
手术室变成了装着薛定谔猫咪的盒子,她期待打开,又害怕打开。似乎只要那扇门一直不打开,那姥姥就会有一半的希望是活着的。
“手术进行地很成功。”主刀医生说道,“老太太真的很幸运,肿瘤虽然严重,好在没有恶化到大面积扩散的地步。接下来只要好好休息,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医生。”陈晚应道。
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后,陈晚和宁安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我去给江姥姥办接下来住院的手续,心心就麻烦你先照顾了,行吗?”陈晚朝宁安问道。
“好,辛苦你了。”宁安应道。
江心炽在等待手术的途中,不知不觉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她这一周精神极度紧绷,生物钟也完全颠倒了过来,混乱地简直不成样子。或许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吧,等江春燕被推进手术室了,她又高强度地撑着在外面等了好几个小时,结果就这么筋疲力尽地累倒了。
陈晚和宁安也不敢把对方挪到病房里去休息。毕竟江心炽这几天的状态他们也见识过了,再加上她反复强调一定要陪在姥姥身边,因此两人给她盖好了被子,确认过对方不会着凉后,就由着她睡在手术室外了。
现在江春燕脱离了生命危险,宁安便能放心抱江心炽回房间里睡觉。结果他的手刚一碰到对方,就被烫得心中一惊。
宁安轻轻皱起眉头,将手掌覆到了对方额头上,不出意外,江心炽发烧了。
毕竟这一周兵荒马乱的,江心炽又是不好好睡觉又是不按时吃饭,每天又都处在压抑悲伤的情绪中,能坚持这么久不出问题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此,江春燕那边儿好起来后,江心炽这里又病来如山倒了。宁安带对方去看了医生,受凉外加急性肠胃炎,还有细菌感染,体温一路飙升到了四十度。
之前江心炽也不是没有生过病,但她体质出奇地好,基本上病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两天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可这次就不一样了。她一连烧上了三四天,体温反反复复地升降,看着已经要退下去了,结果不一会儿又烧到了三十八度往上。
宁安索性把暗市的工作全给推了,专心致志地待到了医院陪对方。陈晚也干脆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住在医院里帮忙看护着江家祖孙俩。
两人也没敢给江春燕说这事儿,毕竟对方刚做完手术,情绪上不能有太大的起伏。
好在江心炽到了第四天晚上体温终于稳定在了三十七度,之后又慢慢退了烧,陈晚和宁安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江心炽生病期间也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