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宋林微便跟在壤身边，听壤给小姑娘从天文讲到音乐，有些是他从过去的人留下的材料中知晓的知识，有些则是【世界意识】留给【神明】的启示，横竖，壤将他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小姑娘。

而小姑娘学得也快，甚至于可以说的上是过耳不忘。

虽然一向知道自家师尊厉害，可真正看到了这样的天分，也还是会忍不住去震惊。

这份震惊持续到了三天后，小姑娘视力恢复，重新加入到了狩猎的队伍当中去。

在此之前，小姑娘也曾下床练习剑术。

壤教导给小姑娘的剑术与他在青梧山上所学也有所不同——修真界的剑术很多时候尚且考虑美观，但在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他们的一切招式讲究的都是实用。

不能犹豫，不能恐惧，只能抓紧自己手中能用的一切东西，不管不顾地去开辟出一条血色的活路。

在壤的鼓励下，他跟着小姑娘去了一天，感受到了全新的震撼——先前看他师尊利落动手的时候他便被震撼过，如今见了小了几号的自家师尊，宋林微才明白，原来他师尊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后来的模样。

恢复视力之后，小姑娘每日的安排要比本身还紧凑，原本因为目不能视需要倚仗壤来讲授，能见了之后，习字练琴的任务也不能够落下，可以说是一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除去睡眠时间，宋林微都没见过她像是普通孩子一样去玩闹，也没见她像是其他会缠着大人的孩子一样去缠壤陪自己。

壤忙的时候，她就只是安安静静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安安静静地去学习，等壤回来，才带着自己攒了一天的疑问或是见解，去与老师交流。

别说是如今，便是在九州之上那几十年，宋林微也没有遇见过这样孩童心性全无的孩子。

他从未想过，自家师尊过去居然会是这样的。

可这也并不值得意外——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达到几乎与得到了【世界意识】认可的【神明】比肩的地步？

当夜，林希回来得比较晚，才回来，小白团子便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扎进了她怀里。

宋林微看着突然反常的小白团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林希将小白团子捞下来，揉了揉，又将它放到宋林微手里。

宋林微稳稳接住，愣了愣，看向自家师尊。

林希面容平淡，就好像他们在青梧山上的时候一样。

然后，她用一种“今天吃烧烤”的语气说：“我离开一趟，你跟统统在这里，可以吗？”

宋林微下意识问道：“师尊是有什么急事吗？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问完又意识到了点什么，愣愣地看着林希：“师尊是不可以留在这里吗？”

林希依然在笑，笑意柔和。她抬手，帮他理了理头发和衣襟：“到时候，我会回来接你们。”

然后，她又戳了戳埋在宋林微手心里不再理她的小白团子：“统统跟林微一起在这里，好不好？”

小白团子没动。

宋林微见识过小白团子对林希的看重，这会儿看小白团子反常，虽然不太清楚情况，却也并不难猜测。他看着林希，难得有些犹豫：“师尊，我……”

话没能说完。

因为他看见了林希的笑容，温和包容，仿佛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能去理解去接受去处理。

宋林微忽然就不想问了。

他不在问，于是林希开口：“这个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世界意识】沉睡过后又再生，世界的【屏障】十分薄弱，并不能容纳太多过于强大的力量，我一直在这里的话，容易崩溃。”

【世界】崩溃的下场是什么，无需林希多言，晏且谣和林雪霁都已经给宋林微做过科普。

如果【世界】崩溃，他们都将成为【世界】的罪人。

而【世界】中现存的生命，很有可能，也一个都留不下来。

宋林微和小白团子尚好，林希虽不为【神】，本身实力却也已经达到了神级，且她身上还有一些连壤都不见得了解的力量——譬如她在来到这儿的第一晚催开的花。

总归，林希离开，必然有她自己的考量。

于是哪怕心中仍觉得异样，宋林微还是点头：“师尊放心，我会照顾好统统的。”

林希却摇了摇头：“不是为了统统。”

她目光落向宋林微的手，宋林微下意识缩了一下，忽然又明白了。

同一时间，他听见自家师尊说：“林微不冷吗？”

宋林微没说话。

不可能不冷。

被舍弃而入【阆苑】、只能依附于【阆苑】之人，终年处于苦寒之下，唯有下到三千世界当中，帮助他人温暖他人，才能借他人所回馈之愿力向建立【阆苑】的【神明】祈祷，换的些许暖意。

哪怕如今阆苑已经没有【神明】了，这一点却也依然延续了下来。

宋林微情况虽说特殊，但严格来讲，也是“被舍弃之人”，这一点，他也一直都明白，却没想到他师尊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心念电转，他也已经明白了他师尊的打算，只定定地看着他师尊。

他师尊也含笑看着他，语气温柔：“这个世界会需要你。”

对于一个刚刚起步的世界而言，【历史】实在是再重要不过的东西。他们可以根据世界上一次毁灭之前留下的蛛丝马迹去延续一些东西，但写下属于自己的历史这件事，也同样的重要。

宋林微的天赋是“述而不作”，他便是为了做这样的事而来。

况且，在记录的同时，人也可以学到很多。

或许从一开始，林希同意让他一起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宋林微这边交代过，便是小白团子依旧不理自己，见它没离开宋林微的手，林希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转向壤，与壤对视片刻之后，骤然绽放出一个如阳春三月的景致一般漂亮的笑容：“老师，再见。”

她说完，也没再等今夜出去巡夜的小姑娘回来，转身，带着自己的戟，就这么走出营地，然后一步步，往森林的方向走去。

等她走远，宋林微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这个世界容纳不了过于强大的力量，可小姑娘终有一日会长成“林希”。

后来的林希作为被舍弃之人，到了【阆苑】。

想通了这一点，宋林微几乎是克制不住地转向壤。

壤就站在那里，看着林希离开的方向，一如他所认识的林希。